目送着胡静的背影消失,朱承远有种一吐心中块垒的酣畅感,但又有一丝后悔。他不能确认胡静是受老师所托来说服自己,还是纯粹是主动想来提提建议帮帮忙。但不管怎样,对方的心意是好的,自己这么发脾气,确实有些不厚道。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呢?想到这里,一股疑惑又从心底升起。他觉得夏教授突然为了周末不加班的事情发脾气,肯定还有隐情。自己颇有些好奇,不过自己以后都不是夏教授的学生了,关心他干什么呢?朱承远又把这个念头硬生生按了下去。
晚上在寝室里,朱承远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另外两个哥们。不得不说,负面情绪说出来以后,心情确实好了一大半。柳天豪貌似知道些内部消息,故意卖弄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个夏建,听说上个季度的科研项目完成情况不好,在学院内部排名倒数,在科技处那儿很是闹了个没脸。听说这次连他的科研经费也被削减了。估计他也是憋着一肚子火呢。哼,哥最看不起这种自己没用却拿学生撒气的教授了!”
朱承远这才弄明白,为什么夏教授突然逼着他们周末加班了,敢情是自己的钱袋子出了问题,面子里子都丢了,难怪这么气急败坏呢。贺鑫凯也在一边插嘴道:“说起来,咱们比外头那些搬砖的农民工都还不如。人家还有工资和社保呢,人家还受劳动法保护呢。咱们呢?啥都没有。就这还好意思叫什么莘莘学子国之栋梁,敢情这些高帽子不要钱,就可以免费吹。”
柳天豪故意逗他:“凯哥,你也别在这儿抱怨,给你个去工地搬砖的机会,你愿不愿意?”贺鑫凯顺手拿了只袜子砸过去:“去你的,我腰还没好呢,你又想给我整复发了?”又玩闹了一阵,这才各自安睡。
第二天,朱承远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准备去实验室,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赶出来,用不着了。手插着裤兜,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将来的路是什么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被管着的时候总是郁闷,总是不满,总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一旦没人管着了,又感到莫名的空虚和恐慌。想到这里,朱承远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才不是那么贱皮子的人呢,谁乐意天天被管着,现在自由了,高兴还来不及呢,空虚个啥!摇摇脑袋试图把这种空虚感和恐慌感甩掉,可越是想甩,这种感觉就越是往脑海深处钻,挥之不去,如影随形。走着走着,朱承远竟然又来到了‘陵芳轩’门口。见鬼,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这里有个‘心灵成长读书会’,又觉得有些好奇。进得店里,只看到孙倩一个人在忙活,打招呼道:“孙姐,早上好。”
孙倩一愣,随即认出了他:“朱小弟,你今天不用去实验室了么?”朱承远听得又有点羞涩,猪小弟?这什么鬼?感觉自己这么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帅小伙瞬间成了萌宠,未免也太不搭调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嗯......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对了,这里晚上的读书会几点开始?需要付费么?”孙倩的笑容如春水般缓缓漾开:“晚上七点半开始,这个是公益性质的,不用给钱,想来就放心来吧。”朱承远说道:“我的心灵,确实需要在孙姐的指导下茁壮成长一下了~”
这一天,朱承远尝试了各种方式想让自己忘掉昨天的不愉快。玩电脑、去图书馆,甚至连以前他这种‘好学生’不屑于去的网吧和电游厅都进去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各种负面念头一直在脑子里盘旋。当他玩游戏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夏教授接下来会怎样对付自己,自己会被学校开除么?稍不注意就over了。朱承远顿时觉得兴味索然,只想着快点去读书会上好好讨论一下,看看情绪是否能有所缓解。
晚上7点半,朱承远准时赶到了陵芳轩。进去之后顿时觉得羞耻心爆棚:里面点着粉红粉蓝相间的彩灯,光线不强,显得迷离还带着点暧昧。不知道什么香薰精油的气味让人闻着就有点发酥。最让朱承远想不到的是桌子边齐刷刷坐了5个女生,加上孙倩一共6个。而只有自己一个男生。看到这种场面,朱承远有想要逃离现场的冲动。却被眼尖的孙倩发现了,热情地招呼道:“今天还来了位帅哥加才子呢,来,坐啊。”
朱承远窘得满脸通红,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不过幸好这里的灯光是彩色的,帮他把脸上的红晕掩盖了不少。坐下来后,孙倩又开口了,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调侃的口吻,而是温和中略带庄重:“我们的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很多观念。他们是怎么产生的呢?我们会对自己的衣食住行精挑细选,我们是否想过,精挑细选自己的思想观念呢?今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吧。大家请闭眼。”孙倩按了旁边的一个按钮,舒缓的音乐如清泉般汩汩而出,像催眠曲一样,朱承远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孙倩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渺而来,却又字字清晰。所讲的内容有点像心理学,却没有心理学那种故作高深的玄虚;有点像心灵鸡汤,却没有心灵鸡汤那样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煽情。听完之后,确实有一种心明眼亮的感觉,刚才的烦恼也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章念完,朱承远睁开眼睛,却发现桌子对面一个瓜子脸长头发的女生总是拿眼瞟自己,瞟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今天就读到这里吧,大家有什么看法和问题可以分享的么?”孙倩放下书,环视众人一眼。对面那个瓜子脸长头发的女生立即喳喳叫了起来:“孙姐孙姐,这几天我真是太难受了。我那个该死的男朋友,不,王八蛋前男友,居然背着我跟别的女生劈腿!被我撞见以后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孙姐我该怎么办啊,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个女生开始用各种恶毒的词句咒骂男人,全然不顾及还有一个男生就坐在她对面。朱承远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这种遇到一点情感危机就寻死觅活的女生真是哪里都有,难怪现在高校学生自杀率居高不下呢。朱承远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被长头发女生捕捉到,对方立即杏眼圆睁怒目而视:“你笑什么笑呢!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个到处欺骗女生感情的花花公子!是不是这回遭报应了?哼,都不是好东西!”
朱承远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花花公子’,脸上不禁又是一红,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却听到孙倩温声说道:“当你知道男友劈腿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呢?”女生一脸愤懑:“很委屈,很愤怒!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的感情和精力,却被骗成这样!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这女生一开启吐槽模式就没完没了,孙倩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下来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可是,就算你再委屈再愤怒,对方还是劈腿了,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对么?所以,与其在这种人身上浪费表情,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快乐更精彩,你觉得呢?”
孙倩的这一席话很神奇,刚才还一脸歇斯底里的女生情绪稳定了下来,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为这种东西自己折磨自己。”其他几个女生也是一脸的感同身受,纷纷点头表示赞成。看来这几个女生都是受了情伤?朱承远不禁心里长叹:今天都是遇到些什么人啊!却见那个长头发女生转脸又看了一眼朱承远:“花花公子,你也是被哪个美女甩了吧?”
朱承远白了她一眼,把头扭到一边。孙倩仿佛看出他的不乐意,笑道:“朱帅哥,看你面相清奇,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如分享一下可好?”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朱承远正有一肚子憋不住的烦恼想倾吐,索性吐了个一干二净。说完之后,感觉心中的大石头又轻了几分。那个长头发女生却格格儿地笑个不停:“说了半天,你还不是被甩了,还是被自己的老师给甩了......你也不想想,老师批评你也是为了你好嘛,还敢这么跟老师硬杠,好酷哦,像个中学生一样,哈哈......”
朱承远听到这半是取笑半是说教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了:“你是神经错乱了嘛,笑得这么诡异?你当这种教授是中学老师呢?还为我好,天大的笑话!他们无非是想多压榨点剩余价值,给他们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什么都不懂还在那儿笑,脑子秀逗!”朱承远忽然觉得自己跟这种人认真干嘛,不是把自己的层次也拉低了么,随即又住了口。倒是孙倩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立刻切入话题,目视着朱承远恳切地说:“当你觉得你的导师是在榨取你的剩余价值时,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朱承远直杠杠地说:“我恨他!我鄙视他!想要榨取剩余价值就直说吧,还非得标榜自己多高尚多了不起,道貌岸然伪君子,让人瞧不起!”孙倩继续问道:“如果你觉得你的导师是为你好,你又是什么感受呢?”
朱承远一愣,随即笑道:“哈哈......怎么可能?她们不懂事孙姐你也不懂事么?会有这么好心的研究生导师?”孙倩正色道:“书里说过,每一个事件都是中立的,关键在于你怎么解释它,怎么评价它。如果你对这件事的想法不一样,是不是有不同的感受呢?当然,我绝不会逼你放弃现在的想法,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换一种不同的想法,是不是会感觉好过一些呢?”
朱承远的语气也平静了一些:“现在可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我担心的是,我现在就这么被赶出来,会不会被开除呢?”孙倩扑哧一笑:“你想太多啦!要开除一个学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想你的导师也是一时气急,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我想,这也给了你一个认真思考的冷静期,可以仔细想想,自己读研这几年想要怎样度过?未来又想要怎样的生活?”
经过孙倩这么一点拨,朱承远颇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连天地也变得宽广了不少。孙倩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的不良情绪扭转过来。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朱承远还有些好奇。
读书会结束后,朱承远正准备离开。那个瓜子脸长头发的女生又凑过来打招呼:“嗨,那个花花公子,别忙着走啊!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咱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朱承远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在叫我么?我哪一点像花花公子了?”女生说:“你的长相看起来挺招女生喜欢的,难道不是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对了,我叫罗洁诗,你叫什么?”
朱承远想起胡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脸上不由得又是一红,说道:“罗杰斯?这不是个外国男人的名字么?你就算再怎么崇洋媚外,也别把性别弄颠倒了哦。”
罗洁诗气结:“我是洁白的洁,诗词的诗!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朱承远答道:“我叫朱承远。我爸大概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远大理想吧,所以给我取这么个名字。不过我这辈子只想活得逍遥自在。什么远大理想,那不是我的菜。”
罗洁诗好奇地问:“逍遥自在?那你干嘛要来读研呢?”
朱承远一副茫然的表情:“你不懂的。有人会用颓废的方式追求上进的目标,比如某些行为艺术家;也有人会用上进的方式追求颓废的目标,比如我。都是殊途同归罢了。”
罗洁诗莞尔一笑:“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
听到这句话,朱承远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奇怪,刚才对这个女生还讨厌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又觉得还挺好相处了,觉得这个罗洁诗也算是个心直口快敢怒敢言的性情中人,跟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类似。也许,心情的转变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想了想接口道:“世界上有趣的人有趣的事太多,我这算什么?你慢慢看吧。”原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冤家,竟然在这样的氛围中交换了联系方式,满意而又愉快地告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