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依仗队伍,按照北明朝的规矩,在安府转了一圈后,新娘的花轿这才稳稳妥妥地停在了安府的门口。
安府门口的街道旁,早就挤满了等着撒喜果喜钱的百姓。
待新郎官安正晖下马朝着轿门作了三个揖,一旁的喜娘这才开启轿门,搀着新娘下轿。
新娘怀中抱着一个装着五谷,黄白戒指各六枚的小瓷瓶。
这小瓷瓶也称宝瓶。
娘家人希望女儿出嫁后吃穿不愁,做享清福;婆家人则希望新妇进门后能给家里带来好运,享有五谷丰登!
亦取六六大顺的意思。
新娘由喜娘搀扶着姗姗而行,前后自有奴仆换接红毡布袋,让其踏踩,寓意传宗接代。
与此同时,大门口早已立着一个婆子,手中拿着盛有豆谷的簸箩,新娘一下轿子,她便开始撒豆谷,避三煞。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婆子。
这两个婆子身边各放了几个盛有铜钱、彩果的箩筐。
她们得等着新郎领着新娘入门后,才能开始撒铜钱、彩果。
当新郎新娘快踏进大门时,突然从围观的百姓中,冲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有人误以为小女孩是前来抢喜钱和喜果的,忙上前拉住那女孩。
“你这小丫头,急什么!等新人进门后,少不了你……”
那人还未说完,手背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爹爹,爹爹,娘的肚子不好了,你快出来去看看娘吧!”
小姑娘喊出的话,惊倒一片围观百姓,也惊得一对新人停住了脚步。
这、这是什么情况?
若不是新郎官的年纪不符,只怕众人的脑中便要遐想联翩了!
小姑娘身量瘦小,双髻凌乱,眼睛红肿,泪水还在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衣衫浆洗的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一只脚上穿着鞋子,另一只脚已被磨破了皮,流着血。
让人瞧了,好不心疼。
“爹爹,爹爹……”
小姑娘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往安府冲。
还未等门口的婆子拦住她,小姑娘却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爹爹,秀珍来找你了,你怎么不出来见秀珍啊!”
“娘要死了,秀珍好害怕!”
小姑娘趴在地上,用双手慢慢地向前爬着。
颤抖的声音里,全是戳人心窝的凄凉。
安正晖心中极为郁闷,本是他大喜的日子,怎得就闹出这么一出。
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直接将小姑娘赶走!
再看这小姑娘的做派,今日定是要焦头烂额一番了!
只能盼着大哥和大嫂嫂,能速速前来妥善解决。
他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喜娘,又朝着身后的管事看了一眼。
喜娘是个耳聪目明的,知道安正晖是怕新娘子误会,忙在新娘耳边低语安抚了几句。
那管事也是个精明的,匆匆转身而去。
“爹爹!爹爹!你快出来啊!娘还在等着你……”
小姑娘如泣如诉地喊着,听得周围的百姓都有暗自抹眼泪的,更有人挺身而出。
“姑娘,你爹爹是谁?我进府帮你去找!”
安正晖一听这话,心中一咯噔。
忙接话道:“小姑娘,我听闻你方才说你娘亲受伤了,不如先让本府的婆子带你去找大夫,至于诊金你且不用担心,我会替你支付。”
转而又吩咐道:“春荣,你快将小姑娘扶起来!”
“夏平,你去命人套辆马车来,再亲自去账房取五十两银子,给小姑娘做诊金。”
“另外找两个婆子一同与小姑娘回去,免得有些事情你们不方便出面。”
众人听了无不称赞安府三爷是个心善周到的!
唯有趴在地上的小姑娘,眼眸深处滑过几许幽冷。
又是你出来坏事!
可如今,你就想这样将我打发走,没门!
“谢谢!谢谢叔父!”
她昂起头,看着一身红衣,透着几分春风的安正晖。
似是强忍悲伤,双肩微耸,看起来十分脆弱无辜。
但心里却是痛快极了!
她倒是要看看,她的这位叔父要怎么扭转乾坤。
安正晖被这一声“叔父”,着实吓得不轻。
当小姑娘大喊“爹爹”的时候,安正晖便已知晓她的来历。
前些天,他的那位伤春感秋的二哥,又与娇气易哭的二嫂嫂吵架了!
他本以为是二嫂嫂又开始疑神疑鬼,拈酸吃醋。
毕竟这些年来,虽说二哥为人不怎么上进,又整日里往四颐园跑,可也不见二哥与四颐园的俳优有什么牵扯!
后来,伺候他的婢子秋蝉,寻了在桐离院伺候的妹妹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他的那个好二哥,与外面的狐媚子颠鸾倒凤,干柴烈火得烧制出一个女娃娃来了。
纵然二嫂嫂是那种芝麻大的事,都能说着说着变成了天快塌了的事,但这次却是没哭天喊地回娘家,反倒泰然镇定帮他置办婚席,这着实让他刮目相看了!
原本他还想着,等完婚后,他便帮着二嫂嫂劝劝二哥,再让父亲送二哥去白鹭书院做个琴艺先生,这般二哥便没了那些花花心思。
没想到,外面的那个倒是好心计,居然唆使女儿,在他的婚宴上闹事!
安正晖的脸色甚是难看,目光如刀锋般朝地上的人儿砍去。
可偏偏对方只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而后却又像被安正晖的眼神吓到,忙低下头,怯怯地跪爬在那里。
“秀珍错了,秀珍没有叔父!秀珍只是、只是……”
“秀珍以后再也不敢了,秀珍再也不会与安府的人相认!”
“只求叔父,不,求安三爷帮我与爹爹说一下,我娘流了许多的血,裙子都染红了,求他快去看看我娘!”
她哽咽地低泣道。
她的声音很细,很小,像是初春里河面上的薄冰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
围观的百姓们,那同情心如夏日的河水一样泛滥。
安正晖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
他以为二哥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却是与外面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行苟且之事!
与此同时,安正勋大步朝着门口走来。
安正晖虽不解二哥怎得会前来,但心知大事不妙了。
看来是他那大嫂嫂,有意借此事来打压二嫂嫂。
只是,大嫂嫂实在糊涂啊!
小姑娘看见父亲,连爬带走地扑了上去,凄切地喊道:“爹爹,你终于出来见秀珍了!”
安正勋本就是多情的性子,如今见自己的女儿这般楚楚可怜,顿时寒心酸鼻,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女儿良多。
一把将女儿抱起,刚想开口说些爱怜心疼的话,身后却是传来妻子沈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