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山榆一起上路,三个人之间都弥漫着隔阂。
山榆与我还说上几句话,同邑轻尘则是一句话都不说。从山榆的双眼里,我竟看出对邑轻尘的轻蔑,这在过去可是从未有过。
百年前邑轻尘跳下执迷崖险些沦为妖族,即使带回秦宁的尸体成为南秦少将军,成为神族最厉害的捉妖师,但这个屈辱始终无法消除。他此时不在咸阳,又于秦宁转世的我在一起,不必我回去就猜到咸阳城的流言会是如何的诛心。
从蒿里山前往后齐需要穿过秦宁,此时过了元宵,秦宁的春日也呈现出一副生机盎然,芳草如碧的景致。
鸟兽遍地,不胜枚举。
邑轻尘似是对这个地方充满感慨,仔仔细细看过起伏连绵的山,蜿蜒映月的溪水。看着看着,他眼圈泛红,突然释放灵力在天地间寻找秦宁留下的气息。
只是秦宁早就转世为人,他自然什么也探查不到。
我恍若昨日才看过秦宁的大雪,实际上却已经过了半生。
跨过溪水,我过去和山榆生活的木屋在不远处。
远处望去木色如新,走进一看家中一尘不染丝毫没有破败的景象。
我走到桌边一抹,双指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们离开了五十年,怎么这间木屋还和新的一样?”
山榆掩嘴一笑,道:“许是秦宁的雪女娘娘总来帮我们打扫吧!”
我知他说的是胡乱话,猜到他派人先我们一步来修葺打扫。
以山榆如今的地位与财力,他完全做得到这样。
夕阳西下,从山坳照射的整个秦宁都如彩霞般艳丽。金光灿烂里添了丝丝红艳,融进水里、草色中与群兽之间。
我做好饭端上桌,这两个都是南秦贵族,我以为他们非珍馐不吃非琼浆不喝。可我端上第二盘菜时,前一盘已经空见底。
“你们...你们...”
山榆舔舔嘴唇,还在回味菜的味道,“我们这一路赶来此地,饥饿非常。让你看了笑话。”
用过饭,山坳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山下。秦宁的月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山谷里看月显得悠远又神秘。
我借着月色看摄魂铃,轻轻摇了摇。摄魂铃立刻回复给我一个空灵的声音,知道玄奥在里面过得不错我才安了心。
我信步走出屋外,这些日子过得太急促,似乎很久都没有如今这样的感觉。
青鸟一只一只从云层飞来,虽有振翅扑棱的声音,还是安静的有些诡异。
它们将嘴里的玉简一枚枚放在邑轻尘手中,转身飞入云海消失不见。
邑轻尘起先收到家书欣喜非常,认为远在咸阳的邑舟还惦记他。可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整张脸上竟呈现出怒气。
他不轻易喜怒,能让他形于色的怒气定不简单。
邑轻尘看见我,将玉简全都收起来。伴着我沿涓涓溪水走向大山深处。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谨慎问道:“青鸟衔玉简而来,是平南王召你回咸阳吗?”
我渐渐依赖起邑轻尘,想到他有一日不在我身边,就忍不住泛起自怨自艾的心思。
邑轻尘叹了口气,“阿爹给我寄信,说了些咸阳的近况。十件之中有九件都是关于那位平北王的。”
他看着木屋,我心有狐疑,难道南秦的平北王就是山榆吗?
邑轻尘徐徐道:“我们在冥界的半年,赵山榆向皇上进献人族妖族的美女佳人供皇上享乐。皇上又是个声色犬马,不大过问政事的,这一下被赵山榆哄得高兴,封了他个平北王。赵侯也没闲着,儿子御前得宠,老子也跟着沾光。朝中官员大换血,他把自己的政敌贬出咸阳,心腹召回中央。现在南秦都要被这两父子闹翻天了。”
南秦封爵以王为尊,以男最次。山榆没有战功,即使世袭爵位也不可能坐上平北王的位置。平南王邑舟赫赫战功,戎马一生为南秦出生入死才换来如今的地位。咸阳城中人即使面上不说,背地里也少不了闲话。
邑轻尘对我似是没什么防备,心中的愤怒不快通通发泄出来。
我神色逐渐凝重,在月下被他看得很清楚。
邑轻尘道:“你还要嫁给赵山榆吗?”
我脱口而出,“要嫁,赵侯与平南王本来政见不合已久,他与赵夫人认定我是未来的儿媳连珠玑都送来了。若是现在说不嫁,山榆一定会迁怒你甚至平南王。”
邑轻尘不语,默默垂头,半晌道:“若你不想嫁,你大可不必顾虑我。我们邑家赫赫战功,皇上是不敢轻易动我们的。”
我摇摇头,“自古忠臣良将怎比得过奸佞谗臣,山榆与赵侯如此,势必要将你们邑家赶出南秦才算了。”
邑轻尘不出声,我便抬头望月,已是中天。
回身往山外行去,忽然眼前白衣翩翩,衣裙划过风中。我整个人跌入邑轻尘怀中,脸贴着他的胸口。
他双臂用力缩紧,我挣脱不开只能静静趴在他胸口。
邑轻尘垂头忽如其来一阵热烈的深吻,让我头晕目眩意乱情迷。
我用力将他推开,低声道:“我早已不是秦宁了。”
一路奔出山外,风在我耳边呼啸。映月的溪水里映出我的影子,我恍然分不清水中的是我还是秦宁。我扔石子砸到水中的倒影,水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散开。
我恨我的前世为何是秦宁,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获得邑轻尘全部的疼爱。
我手拿树枝,一直拍打水面,似乎这样就能把我身上秦宁的影子全部丢弃。
可是不论我拍打多少次,涟漪停止后水里的人还是和我一样,我哭她也哭,我笑她也笑。
我的指尖挨到水面,她的指尖与我相互触碰,仿佛跨越时间的长河让我与秦宁相互交融结成一个人。
我冷静下来开始回忆邑轻尘同我说的话,我虽然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更甚。他从没有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有武将该有的直爽率真。
我相信他一如我相信玄奥。
短短半年再见山榆的时候,他已经变得我都不认识。过去他笑就是笑,现在他的笑里藏着些我捉摸不透的东西。这叫我如何不悲伤。
我叹息,见大山深处影影绰绰行来一人。雪色衣裙上绣满雪花,发丝之间绞着花甸。穿着虽简单,足够让我眼前一亮。
“雪女娘娘!”
我高兴的跑过去,即使鞋袜浸了水也毫不在意。
雪女早就知道我会这样般张开双臂迎接我,“我在山顶看你心事重重独自在这里坐了许久,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拉着她在树下坐着,望月许久才道:“我与山榆半年未见,似是陌生了很多。”
“半年之内,赵山榆真的变了很多。昔日我见他因你不肯回到父母身边还觉得他可靠,这半年他为了南秦的一官半职进献了许多美人给皇帝,利益熏心和当初的人不同了。”
我愕然,不仅邑轻尘这么说,在雪女娘娘口中我都无法再听见关于山榆的好话。
我靠在雪女怀中,她虽是高高在上的妖神可我并不怕她,她也从不会因为我的冒冒失失怪罪我。
“雪女娘娘,我要和山榆成亲了。”我目视前方的溪水,轻声细语的说。
良久,雪女长叹一声,“赵山榆变成这样,也是为了你。”
我坐正身子,凝视雪女的眸子。
“赵山榆以为你喜欢轻尘是因他乃南秦少将军,未来的平南王。所以他拼命在南秦谋取一官半职,无所不用其极。”雪女直言不讳,一语点中我的心事,“只是他不知道,你与轻尘前世便相识相爱,到了今生虽是记忆全无,可你遇见轻尘还是会喜欢他。”
我第一次得知我在山榆的心里竟然是一个这样贪慕虚荣的人。
摄魂铃在我感叹之时忽然响起,雪女出神听着。光阴荏苒,时光渐去,她平静的眸子中流露出黯然。
“人语,这个银镯子是谁给你的?”她指尖触到摄魂铃,凉意顿时传遍我的全身。
“是天狗送我的!玄奥告诉我,我和天狗是血缘亲属,所以我才能用它。雪女娘娘,我自小是在您和山榆的照顾下长大的,我想问您我阿爹...是不是天狗。”
雪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许顾及我身边的邑轻尘和赵山榆,或许怕我问起爹娘为何抛下我在此。总之,雪女徐徐起身,在我的目光下走入山谷深处。
秦宁恢复了原样,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冷冷清清与我心照不宣。
我目送月亮落下,又看着太阳升起。不知不觉,时间悄无声息的爬走。
我站起来,回身却见邑轻尘倚门而立,与我一般整夜无眠。
我敛了目光,寂寂进屋唤醒山榆。
他也早醒了,临窗而坐穿着一身亵衣。
我忙转身,觉得心如钟鼓急奏一般乱跳。
山榆跳下床,将我拉进怀,“日后终是要成婚的,瞧自己的丈夫有何不可?”
“终是还未成婚,岂可乱了规矩。”
山榆披上长衫,张开双臂等着我替他系上扣子腰带。我无奈转身,为他做了妻子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