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竹子被人波动,一声似有一声似无,与平时清爽果断的竹声不同。
我紧张极了,五感在刺激下被发挥出来。我听见一里之外,有一个沉重坚定的脚步声。
“好久不见了,小人语!”那人说着话,将宽大的帽子取下来,露出他的容颜。
闻宣师兄!竟然是当初被我和邑轻尘护送回祁连山,垂垂暮年的闻宣师兄。
他如雪样白的头发已经变的乌黑发亮,他脸上如纵横沟壑的皱纹已经平整的仿佛剥了壳的鸡蛋。他就是我初到水天一色见到的那个在执迷崖练功的少年捉妖师。
我以前还奇怪,为什么人人都会被执迷崖种下心魔,可是闻宣师兄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困扰。
他飞向我,脚踏被风吹起的竹叶,快入猎豹。
“见到我很惊讶吗?”闻宣师兄立在我身边,双指夹住一片竹叶。这些竹叶就如解了冻似的,一齐落在了地上。
“见到闻宣师兄不惊讶,但是知道白虎就是闻宣师兄还是有些惊讶。”我点破闻宣师兄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能冒险来找我的除了白虎还是白虎。
“见到老四、老六、老七和老九老十了?”白虎如兄长一般,亲昵的称呼着阎罗、死符、病符和天煞孤辰。
“见到了,还看见死符病符和天煞孤辰打了一架!”
“唉!”白虎沉沉叹气,“老九老十打瞎了老七的一双眼,按照老六的性子一定要老九老十拿命来偿还的。大姐二哥不问世事,过他们闲云野鹤的生活。老四又是冥界之主,不能随意离开。老五老八都和老六交好,这一次老九和老十怕是凶多吉少哦!”
白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我花了好些时间才理清其中的关系。妖神血刃、勾绞都和死符交好,一定会帮着死符找孤辰天煞寻仇。神族又派出许多捉妖师找天煞孤辰的影子,其中不乏邑轻尘这样的佼佼者。天煞孤辰不死也有百年甚至千年不能出现在神妖的视野之中。
“你知道老九老十在哪里?”白虎突然问我。
“不知道,我和轻尘也在找天煞和孤辰。”
“哦?可我怎么听说上一次老九老十出现是和平北王赵山榆一起?”
我一时失语,不知道如何回答白虎的问题。
“天煞和孤辰都是妖神,跟着山榆有什么好?他们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吧!”
白虎轻轻一笑,用闻宣师兄疼爱又温和的眼神看我,“赵山榆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
“人间将天煞孤辰合称为天煞孤星,意味着六亲不睦,朋友疏离。天煞与孤辰都是以人的孤独 为食,人越孤独他们的能力就会越强大。赵侯赵夫人看似疼爱赵山榆,若真的疼爱他,又怎么会与你结亲?”
白虎的话说进我心里,赵侯膝下多子,每一个儿子娶的妻子都是王侯将相的后人。若真是疼爱山榆,又怎么会舍得他落人口舌?终不过是随了山榆的意,又不想操这份心。
“赵侯膝下多子,赵山榆曾经是赵侯选为质子送往后齐的人,若不是大姐见他可怜出手救他,他就沦为后齐的妖族果腹的食物。”
每一百年,南秦都会选出一个神族的孩子送往后齐。在过去的岁月中,送去后齐的孩子无数,可是能活着回到南秦的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
我道:“原来山榆和我娘竟然还有过这样的往事。”
白虎讶异的看我,“你…你都知道了?”
“嗯,我爹是天狗,我娘是雪女。阿爹全都告诉我了。”
白虎对着月,似乎是松了口气。
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为什么你化作闻宣师兄在水天一色住了这么些年,师父、轻尘和阿宁师姐都没发现你是妖族?”
白虎爽朗大笑,我怕他惊醒邑轻尘忙把他的嘴捂住,直到他的身体不在发颤,我才松开。
“因为闻宣就是一个人族,闻宣是我的分身。我的分身可以是人,可以是妖,甚至可以是神。”
白虎凝视着月光下的竹林,目光深邃犹如不见底的深潭。
“有些事情我不能以白虎的身份去完成,就会让我的分身替我完成。比如…”
我抢着道:“比如在水天一色保护我?”
白虎展颜,他疼爱的看着一个晚辈,“当初二哥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我、老四,老五都为二哥高兴。只是你当初命悬一线,我不得不偷偷渡功给你,所以就用了闻宣的身份去到水天一色。你以为一个人族真有这个本事做水天一色的大师兄?”
我微觉得吃惊,阿宁师姐与我同在临渊受伤,她必须以一千人的魂魄才能治好身上的 伤,可我却活蹦乱跳的似是什么事也没有。
“多…多谢三叔!”我不知为何,脱口出来的竟是称白虎为三叔。
白虎似乎也怔住,半晌道:“我们十个兄妹到如今只有你这一个后辈,怎么能不掏心掏肺的待你?”
他的话止住,月影斑驳,地上一块淡蓝一块黝黑。白虎的脸上如辗转流离的月光,流露出一抹哀伤。
白虎道:“若是老九老十念及兄妹情谊对老七手下留情,如今我们兄妹十个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妖与人有何种不同,他们也有悲欢离合也有惋惜不舍的事情。只是他们用着比人长千年 甚至万年的寿命,看见更多的人间离合。
我道:“我与平北王成婚在即,若我有机会见到孤辰天煞,我一定会告诉他们三叔的担忧。”
白虎脸色讶异,在我面前他不必也不想隐藏自己的情绪。
“好奇我为什么会嫁给平北王?”我虽然在笑,可我心里的苦涩也随着笑意摆在白虎的面前,“我,我不喜欢赵山榆。在秦宁也好,在水天一色也好,在咸阳也好,我自始至终都只拿他当成我的亲人一样。可是我又不得不嫁给他。”
白虎收敛神色,小声道:“我明白!”
他说他明白,可他又何曾明白嫁给赵山榆的不情愿与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