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反对。”

听了自家老头子的吼声，曹岩愣在当场，完全没了方才的紧张与害怕，只有无限的苦恼。

他苦恼自家老头子当真不适合做官啊。

陆真似笑非笑。

方氏嘴角带着玩味。

几位姨娘瞠目结舌。

曾彩玉秀脸和眼神有了些莫名的变化。

一向沉稳不苟言笑的曾飞宇嘴角也划过一丝讽刺的意味。

曾斌身边的青儿更想放声大笑，很是崇拜看着自家公子的后脑勺。

所有人都明白曹允上当了。

曹允却一无所知。

等曹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将曾彩玉之事从案牍转向家事了。

此案发生在国公府内，为了国公府的面子，国公府有这个权利全权处置，即便杀掉宋志成一家人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曹允身为广州刺史当不愿徇私枉法，必会极力阻挠国公府滥用私权。

曹允阻挠，不愿宋家全家受牵连，也不愿国公府将此事传出损害曾彩玉的名声。

败坏了曾彩玉的名声，以国公府的名头，诛宋家九族在《武国律》有迹可循有典可依。

说到底，其中关键还是在曾彩玉身上。

这是个矛盾的共同体。

保宋家，就必须解决曾彩玉的事情。

保曾彩玉，国公府就必须将宋家赶尽杀绝。

谁知道宋家会不会有哪个大嘴巴将此事传扬出去，到时候宋家正祠和偏祠都死无葬身之地，比宋家正祠灭绝更惨绝人寰。

曾斌就是这么个意思。

曹允你想做个清官，那就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

他承认国公府店大欺客，但曹允你还必须受着，不然你就给国公府划出道来，否则别怪国公府不承你情痛下杀手，让你曹允一世公允又画上一个污点。

曹允这次更是骑虎难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既然曹公犹豫不决，那就别怪国公府不给您面子了。”曾斌喝道：“飞宇，传令下去，将宋家三代以内全砍了，让岭南所有人知道得罪国公府的下场，漏一个你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宋志成一头栽在地。

三位宋家文豪晕过去了两个，一个吓得瘫软在地上尿湿了裤子。

“是。”

曾飞宇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

“且慢！”曹允喝道。

曾飞宇可不管许多，快步走了出去。

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信天府。

刺史很了不起吗，凭什么听你的。

反正国公府与你曹允八字不合，国公府多一桩血债又怎样。

何况国公府做这样的事情还少了？

最后也不见你曹允敢派差役来国公府拿人。

此类案件上疏的奏章你曹允也写了不少，只怕堆叠在皇帝案头上已有三尺高了吧。

皇帝鸟你了吗？

直到现在国公府还是如此行事，皇帝陛下也没把国公府怎么样。

“曹公，曹公，您行行好，行行好，就让小公子娶了十七大小姐吧，宋家香火不能断啊，老夫……不，宋志成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

脑袋撞击青石板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就宋志成最初那几下可是铆足了劲以示真诚，不一会额头便见了血。

曹允连忙蹲下扶起宋志成，却没能将宋志成扶起，青石板仍旧砰砰作响。

曹允也没想到快八十的宋志成如此决绝，力气在此刻比他还大，当下心软，嘴上却说道：“宋老先生，您应该去求国公府的小公爷，而不是求我曹允啊。”

曾斌是谁？

那可是和曾荣一个模刻出来的人物，当初因为曾彩玉只是受了三个泼皮几句调戏，没多久三个泼皮的脑袋就仍在了各自家门口。

如今此事更是严重，国公府没有诛宋家九族已是大幸，何况只要曹允答应了，宋家一族就能保全。

求曹允总比求曾斌要简单，曹允心软是出了名的，宋志成自然分得清楚该向谁求情。

宋志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再这么磕下去，没有流血身亡，也会脑震荡变成白*。

曹允脸色惨白，强硬将宋志成扶起，对曾斌说道：“国公府的霸道，老夫算是领教了，但为什么是曹家？”

曾斌起身，与曹允一道将宋志成搀扶落座，做了请的手势对曹允说道：“曹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曾斌率先走了出去，曹允犹豫半晌也跟了出去。

两人一路走到了肆厅左侧尽头，曹允突然见到暗处的曾飞宇，火气立即窜了起来。

曹允瞪着曾斌，意思很明白，你今天不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曾斌九十度揖礼，曹允侧步躲开。

曾斌并未介意，认真做完礼数，将先前的计策、宋志成的为人和曹岩的想法告诉了曹允，最后说道：“是我失误了。”

曹允骂道：“是你考虑不周，为何要搭上我曹家。先前之事是老夫不得已，你当真以为我曹允与你国公府和解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曹岩是我兄弟。”曾斌说了这句话就不再说话。

终究是儿子啊。

曹允双眼渐渐无神，无奈摇了摇头，对曾斌说道：“曾荣到底做了什么将你变成这副模样，你痛骂老夫之时，老夫以为你与曾荣不同，没想还是近墨者黑。”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命运。”曾斌说道。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到底是培根还是李嘉诚最先提出的，曾斌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但不管是谁说的，知识就是力量。

知识所得多寡优劣，皆因你所处的环境中变化而变化。

他生在曾家，长于曾家，这个环境和这些人会慢慢改变他，甚至是在改造他。

很多东西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如果曹允或是曹岩生在曾家，和他没有多大区别。

你不能指望一个底层百姓与国公府的小公爷在思想上一统。

一个是手无寸铁战士，一个是带着原子弹防身的怪物，在战场上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曾斌所处这个环境，就必须做符合环境所要做的事。

曹允是不会明白的。

接下来两个人再没说半句话，气氛还算祥和。

不久，曹允走了。

留下一句：从今时今日起，老夫与曹岩断绝父子关系。

陆真也走了，看都没看宋志成一眼。

方氏也走了，留下烂摊子让曾斌收拾。

十三娘哭得很伤心，红着眼睛拉着曾彩玉的手不停的说话，眼睛时不时瞄上曹岩一眼，生怕曹岩跑了似的。

曾斌派人将宋礼廻送去了信天府，将宋志成四人送回了宋家，将宋家所有家财抄没之后，撤掉了围困宋家和宝芝林的护卫。

曹岩还没从震惊中醒来，扶着椅子喘着粗气，眼睛渐渐变成了红色。

任谁都无法割掉亲情，何况曹岩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难受是在所难免的。

曾斌没有试图开导曹岩，他早就猜到曹允一定会这么做。

除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其实也是在保全曹家，保全曹岩。

曾斌相信曹岩很快就会明白。

他说过曹岩很聪明的。

并非是他单纯的夸耀自家兄弟，曹岩确确实实非常的聪明。

曹岩知道审时度势，是很多人都没有的一项技能。

只是他喜欢犯傻而已。

“这就是你的计策？”

曾彩玉终于说话了，这是好事。

“不是。”曾斌摇了摇头。

“他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曾彩玉再问。

“算也不算。”曾斌再次摇头。

“你的计划是什么？”

“人性。”顿了一会，曾斌加了一句，“宋家没你想象的好，宋礼廻更是如此，是我没让你看到我想要的结果，是我的失误。”

“你可满意？”

“如果你说的是处理宋家这件事，我非常的满意。如果你指的是你自己，我非常的不满意。”

“我必须嫁给他？”

“你别无选择。”

“如果我反抗呢？”

“没什么好处。”

“好处是什么，不好的又是什么。”

“好处就是哪怕曹允断绝了与曹岩的父子关系，曾曹两家依旧是亲家，对国公府在广州甚至在岭南的行动都有好处。

不好的就是，曹岩喜欢你，而你却不喜欢他，或许是你们不曾接触的原因。其实曹岩追女孩的胆子很小，我想撮合你们，找不到机会却被宋志成抢了先机。”

“好心机，好手段。”曾彩玉冷冷说道。

“我只是被迫做了国公爷不敢做的事而已，你理不理解和我没有关系。但以目前的情形，除了曹岩，我谁都不放在眼里。哪怕你嫁过去独守空房也和我没关系，这是你们两夫妻的事。”

曾彩玉转首说道：“娘，您说呢？”

十三娘点点头。

曾彩玉点了点头，起身走向曹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伏在他怀里说道：“想哭就哭吧。”

曹岩愕然。

其实最想哭的是曾彩玉。

哭泣的对象，十三娘不适合。

曾斌的胸膛也不适合。

同病相怜才是最适合的。

“十三娘，我们出去吧。”

十三娘起身时险些摔倒，曾斌上前扶着她离开了肆厅。

“碧儿呢？”曾斌问道。

“睡觉呢，算着时间也快醒了。”十三娘说道。

“曹岩比宋礼廻好。”

“文武，姨娘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好。”

“会好吗？”

曾斌笑了。

会好的意思有很多种，其中十三姨娘所想的两项最重要。

一是，曾彩玉嫁过去以后的生活和地位。

二是，十三姨娘在府中的地位。

“会好的，我娘需要人帮她。”

“姨娘知道了。”

“碧儿哭了，我去抱抱她。”

“去吧，碧儿很喜欢你，见到你她就不哭了。”

幼儿哭闹，一种是饿醒的，一种是见不到熟悉的人。

曾斌从奶娘手中抱过曾碧，感受着她扭动身子的方向，便知道她是饿醒的。

待十三姨娘喂饱她之后，曾斌便抱着曾碧在凉亭下说话。

只是没过多久，曾碧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将小家伙送入十三姨娘怀中，说道：“不用那么早给碧儿找先生，六岁之后再找吧，三岁后尽量将碧儿送来听涛阁玩耍。”

十三姨娘点点头，说道：“谢谢你文武。”

“平时多小心点大娘，有空多去我娘那里串门。”临走时曾斌留下了这句话。

有了曾斌这句话，十三姨娘心情好了很多。

曾斌没有去理会肆厅中的男女，施施然走回听涛阁，一觉到天明。

洗漱过后，他去了肆厅。

“抱一夜了，还没抱够吗？以后时间多得是。”

曹岩与曾彩玉两人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被曾斌调侃惊醒，才发觉原来已经天亮了。

两人大囧，很快就分开了。

一个跑回自己的院子，一个对曾斌怒视。

“瞧你这眼神，是想生吞活剥了我，还是想对我说什么？”

“你和我家老头子说了什么？”

“说了我们的计划，说了宋礼廻，还说了你的事。”

“就这样？”

“你父亲远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明。”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父亲差不多要开窍了，你是打算袖手旁观，还是和我一起烧他屁股帮他一把。”

“父亲他想去长安？”曹岩一脸惊骇问道。

“当官的都想去长安，你父亲胸中抱负无门施展，长安是个好地方。”

“我们该怎么做？”

“机会很多，比如梅岭。”

“说具体点。”

“秦时北入南五路，僚子部，还有邕州西北。”

“效仿梅岭？功绩算我父亲？时间会很长。”

“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你父亲还不到五十，去长安是迟早的事，你只需想好我去长安之后，你怎么帮你父亲达成心愿就可以。”

“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可陆真怎么办？”

“陆真？他才不会去长安，岭南多好啊，土皇帝来着。”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

曾斌在曹岩面前甩了甩手中的男爵印信。

“我请人算好日子就过来迎亲。”

“十三姨娘已经算好了，十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十二月初五你来提亲，聘礼需丰厚，不然国公府不嫁女。”

“你敢！”

曹岩惊愕回头。

曾斌大骂哪个胆敢笃逆小公爷，见到正主之后，他就拍拍屁股施施然去了后厨，留下一脸喜色的曹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