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到家,流年并不能睡着。他想起陈莫菲从前的样子,他还为此而朝自己从前的同学要了一张他们的大合照,那上面有陈莫菲最青春、最无忧无虑时的样子,长发随意的在脑后扎成马尾,脸上写满对这世界的憧憬与热爱。
他将那张照片放进手机收藏夹,有时他打开就看她一眼,隔着遥远而无助的时空看她一眼。
他知道那一眼对于他和她来说都毫无意义,但是他愿意就那样看一眼,生活还有什么念想?
不。
其实他也不是想看她,或者他只是想凭吊一下自己的青春。
他呆不住了,站在窗前眼前就能闪现那样一张脸来:长头发的、笑脸如花的、短发的、、难以捉摸的、市侩的、尖利的、悲伤的、孤独的、无助的、绝望的。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张脸给逼疯了。流年拿起沙发背上的外套,开车走了出去,可走来走去竟然又走到她家楼下。流年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去寻找陈莫菲那间屋子里的灯光。
夜深风冷,更深露重,他抱着肩膀仰头观望,似又能看见时空深处。
那时晚自习已经下得十分晚,他们几个都骑自行车回家,他会等所有人都散尽,然后再骑车折回到陈莫菲家里来,在楼下看她那一格窗子里发出微弱的灯光,如果够幸运,有时便能看得见她映在窗帘上的剪影。
流年低下头,掏出烟来,风把打火机的火光吹得摇摆不定。他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就着那口烟雾,长长吐出自己的心事。夜无声的听他倾诉,却只能用更为清冷的风和更暗的夜来回应他。
那风鼓满哀怨,把他破洞一般的心吹得更为破败。他只好裹紧心事,又狠狠吸进一口尼古丁。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就看见陈莫菲的灯暗了下去。
她睡了吗?
流年不知道,他想上去,然而,上去干什么?
烟头跌落到地上,风把它席卷着奔跑出去。烟头还有明火,流年追出去几步,然后将它踩在脚下。他坐回车里,无限循环的放着同一首歌,他不知何以自己会在深夜的此时出现在这里,他不想深究自己的心,那会让他那颗心更加无着无落,更加惶然无措。
流年坐在车里,等一会儿他想走时,再抬起头来却看见陈莫菲那一扇窗的灯居然又亮了起来。
她睡不着。
流年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又哭了。
这样的猜测让他心乱如麻,他知道,无论于他还是于她来说,这都已然注定会成为一个不眠之夜。
然而她又比不得他,在这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里,她陈莫菲如今孤单孑然一人。
那些时光,究竟要怎样才能熬下去?他真怕哪一天她会像方草一样。
不不不。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所以流年果断的轰动引掣,夜里几乎没有几辆车,他闯了一个红灯,他需要让自己清醒或者疼,怎么样都好,他觉得这城市里的每一个空气因子都沉重粘滞得要命,都能把他压垮,都让他喘吸不得。
他,恨透了这样的生活。
或者说,他,恨透了这样生活着的自己。
流年踩下油门,风从车窗嘶吼着像吐着腥红信子的蛇一样,扭动身体迎面而来。到了家,流年长久的坐在车里,心里想着的却是再回去,把车开回去,看一看,陈莫菲的灯是否还亮着,她是否能睡得着,她是不是还在哭着,或者哭着哭着睡着了。
他想上楼,想打开陈莫菲那扇关了许久的门,然后帮她搭一条毯子,替她关上灯。
流年双手伏在自己的脸上,他发现自己流泪了。
这真让人悲伤。
于是,就有了今天。
他想找个人,代替......不,不是代替他,是代替方草。他知道陈莫菲是个强韧的女人,只要回过身去能看到有个人在,她便能继续跟生活叫板,继续为生活冲锋陷阵。
就像现在,流年抬起头来。他清晰的看见陈莫菲又笑了。她笑起来可真好看。流年端起水杯,听见陈乔的话刚好撩人心弦。
“嗨,同学,我发现你刚才又走神了,但想的人肯定又与我无关。这不公平。我眼睛里现在都是你,但是你心里现在都是别人。”
陈莫菲脸烧得通红。
这哪成?流年心想。看来陈乔这小子出不了几招就能把她拿下了。他抬起手来叫了酒。
陈乔偏过脸来看他一眼,流年知道那一眼的意义:你不是开车吗?怎么能喝酒?
“她送我们。人生得意须尽欢。”流年一指陈莫菲。“酒逢知己千杯少。”
后者听到这话则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我来送。”
酒上来,两人推杯换盏,陈乔倒有拿捏分寸,流年却并不。陈莫菲觉得流年看似轻松的背后活得多少有点儿压抑,然而却并不知道他压抑的源头。他像八百辈子没喝过酒一样,有时陈乔不动杯,或者只意思意思,但是流年不,流年大口喝酒,菜却不怎么吃,有时陈乔光顾着跟陈莫菲说话,流年就自己一个人闷头在那儿自己喝。
陈莫菲注意到时,他已经有些醉眼迷离。
他醉了。
陈莫菲心想。
借酒浇愁?
然而他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愁的?一切都按步就班,一切又都得天独厚。不像她陈莫菲,什么都要靠自己,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死撑。
流年有事业、有家、有学历、有背景、有关系有人脉,她实在看不出来他对生活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你少喝点儿吧。”
陈莫菲上前去把酒瓶拿开,流年一挑眼风。
“怎么着?心疼错人了吧?”
陈莫菲脸一红,“不识好歹。”再往下也不好再阻拦,再拦着可能就验证了流年刚才说的那句话,她不想让陈乔误会。
陈乔说,“听说你们高中就是同学?”
陈莫菲垂下眼睑,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到的过去。于是只好报之以微笑,然后叉开话题。
“你们呢?怎么认识的?同学吗?”
“国外我们念同一所大学。”
“噢,”陈莫菲夹了一口甜品,是什么榴莲酥,样子做得极好看,像天鹅,陈莫菲想,这么精致的食物被她这样不太懂生活的人吃掉也不知那天鹅会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