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有载“国境东北,逾山越谷,经危履险,行七百余里,至波谜罗川。东西千余里,南北百余里,狭隘之处不逾十里。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波谜罗川,即葱岭。由是可见当地艰苦。
来到葱岭脚下,已经是农历五月。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仰脸看了看高耸入云的葱岭山脉,只见山顶的黑风卷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犹如恶魔嘶吼着不断压过来。我的心一阵狂跳,眼前天地翻转,我像是站在了万丈的深渊之前,头晕目眩,几欲昏倒。我赶忙下马,蹲伏了好一会儿。
将军看了看我。随即命令大家配好面罩,武器装备全部绑缚在马匹之上,行军时低头看地,不许抬头看山,不许回望。
当时,我大唐的军队正处全盛时期。
骑兵单兵配备:明光甲一领,战马三匹,马甲三领,马槊一柄,横刀一柄,短斧一柄,圆盾一面,角弓弩一支射程200步,箭30支。
步兵单兵配备:皮甲一领,马一匹,陌刀一柄,长短刀各一柄,圆盾一面,伏远弩一支射程300步,箭30支。
马与马相连。牦牛与牦牛相连。猪羊与猪羊相连。唐军士兵夹杂其间,低头前进。一个月特别训练又一个月的缓慢行军,卓有成效,兵士们已经渐渐适应了缓慢行军的步调和山地的地形。
越往上,风越狂,越冷。兵士们依偎在牦牛、马匹组成的肉墙中间,一步一步向上艰难的攀登着。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幸好有药草制成的面罩,那些药物发出的气息,让我们多少感到舒服一些。
一路走来,大家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行军很慢。申时三刻,先头部队才登上了一处垭口,垭口深处,有一处宽阔的高山平原。将军下令部队陆续开进平原,扎下营盘。又用了一个多时辰,后续部队才全部登上来。
大军两万人,马匹牲畜却有十数万之巨。我在垭口处寻了一块巨石,挡住狂风,搭住石壁向下望,这样的行军着实有些滑稽——马、牛、猪、羊组成的大队浩浩荡荡的,兵士们却显得有些稀稀落落。
仔细想想。大概这就是高仙芝将军攀越葱岭的办法吧。大量的牛马猪羊同行,可以探路,可以踩实地面,大大减轻了后续部队行军的难度。牦牛腿短结实,厚厚的长毛直铺到地面,简直是我唐军士兵对抗严寒狂风的移动屏障。加上它们早已习惯了这高原的气候,走起来沉稳矫健,军马与之同行,也老实了很多,不然这些军马是很难在这高山上行军的。
身边有无数的牛马同行,也大大降低了士兵们对恶劣环境的恐惧。
那日行军,总计不到三个时辰。后来的日子里也都差不多,每日行军时间极短,遇上恶劣的地形、天气,只有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允许行军。
大军安营扎寨完毕,支锅造饭,杀了一些猪羊,煮熟吃了。为了抵御高寒,那次行军几乎全以肉食为主。
后来的三五天,又攀过了几个垭口,大军才算正式登上葱岭。大军逶迤,犹如攀行在天际的长蛇,远处的大地,一片渺小。
有赖于将军周密的安排,以及安车鼻施提供的路线,大家晚起早睡,只在午间两三个时辰行军,一路多走山间谷地,行军还算安稳。
六百余人的军医团,也最大化的发挥了他们的作用。他们不仅要为那些对高寒环境极度不适的士兵及时诊治调理,每到一处扎营的地方,还负责寻找洁净的水源,并按照高仙芝将军给予的图形所示,采集水源周围的植物根茎、藤蔓、花朵,并将它们添加到士兵的饮食中。
在最初的十几天里,每日行军下来,我都深感气虚体弱,昏昏沉沉,每每喝过那些药草熬煮过后的肉汤后,不适的状况竟迅速好转,睡得很香,第二天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疲惫。一个月后,大家基本适应了葱岭高寒窒息的天气。我想,这也是安车鼻施教给高将军的秘法吧。
不过,在翻越青岭的时候,还是陷入了不小的恐慌,一些猪羊和几匹未栓牢的军马被飓风卷起,摔落进了山谷里,几个胆小的士兵慌了手脚,顿时也被飓风卷起,丢进了肆虐的暴风雪中。
有几处谷地,冻土融化,几头牦牛、马匹陷入了泥沼。所幸,没有士兵伤亡。
行军艰苦,但也有些和玄奘法师所言不同之处。一些山谷里,水草丰美,花儿开得很漂亮,不远处冰雪终年覆盖,脚下鲜花烂漫,奇诡妖娆如天堂一般。
二十余日后,大军到达葱岭守捉;再西行二十余日后到达播密川;又过了二十余日,高仙芝率领的唐朝大军终于来到了特勒满川。这里距离吐蕃边界上的要塞——连云堡不远了。
注:葱岭守捉,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一带,唐开元戍边军队大的称军,小的称守捉:长官称守捉使。
从龟兹出发到这里,大军前后用了百余日,而从疏勒镇到特勒满川不足八百里的路程,就用了两个多月,每日行军不过十余里,足见葱岭一路的险峻。
来到特勒满川,当初在龟兹吃了一个月肥肉的士兵,如今已被打回原形,只是更加的健硕,也已适应了葱岭、吐蕃高寒的气候。大军不但克服了高山行军的艰险,还得以保持了足够的战斗力。
在特勒满川,高仙芝将军从新整点了兵马,着令每名士兵带足三日的水粮肉干。余下的牛羊辎重交由得力的辎重官押运,及时跟进。
连云堡建于一座山峰之上,东西南三面全是悬崖峭壁无从攻入,北面一侧虽是平地,却有喷赤河天险阻碍,易守难攻。况且堡内外驻有雄兵近万人,此战定然是要奇兵速决的。
于是,唐军兵分三路。赵崇玼统带3000骑兵由北谷进军;贾崇瓘自赤佛堂路进军;高仙芝和监军边令诚统率主力由护密国进军。
三军分路而行,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下午申时刚过,大军已然来到婆勒川3里之外。
奈何探子来报,夏日时节冰雪融化,喷赤河水暴涨,大军此来根本未带渡河用具,无法渡河。众将官听了不由得一震,边令诚更是压低了一副尖细的嗓子,对着高仙芝不停的追问如何是好。
将军并未理睬那太监。
说来奇怪,高将军和边令诚关系暧昧,有时候看着高将军很惧怕边令诚,那种怕可不是单单因为边令诚是皇帝派来的监军,那种畏惧里,更多的是无奈和懊恼的怕。
高仙芝嘱咐众人,收起旗帐,原地休息,不许扎营,不许起火,只以干粮肉干,就着事先备好的药酒充饥。
两万人马,悄悄隐匿在婆勒川前的一处谷地,很快天色暗下来,大军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暴露踪迹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高原的星空格外晴朗。将士们三五成群互相依偎休息着,还好是夏日时节,夜间的寒气尚可忍耐。
“起兵,渡河!”丑时一刻,高仙芝下达了渡河的命令。不仅传令官,李嗣业、段秀实、边令诚都傻了。
“疯了,太疯狂了。”几个人小声嘟囔着,大家都不敢相信他们英明神武的高将军竟然会下达如此荒唐的命令,滚滚寒水又没有船只,可怎么渡河。
军令难违。一众将官只好点齐本部兵马,向着喷赤河行去。
行至中途,忽见一名黑衣斥候急匆匆来报,说喷赤河水流已变浅缓,有一段宽缓处,河水不过马膝。
原来高将军早已料机在先,说不定这也在那两日高将军与安车鼻施的盘算中吧。
众人一听,喜形于色。李嗣业将军不由得攥紧了陌刀的长柄,仿佛就要展开一场厮杀。想来一百多天的枯燥行军,刚烈的血性已经压抑的太久了。
斥候引路,唐军一路来到浅缓的河段,下水渡河。
卯时刚过,大军渡河完毕,阵列整齐。
一直忧虑隐忍的高将军,此时也不禁喜从中来,对着一旁噤若寒蝉的边令诚笑言道:“假如我大军行至中途,吐蕃军引兵杀来,我必败无疑。此刻,我大军阵列整齐,严阵以待,破贼不过是探囊取物!”
高仙芝当即严令:“李嗣业、田珍为左右陌刀将,各领1000名陌刀手为前锋,强攻连云堡,大军紧随猛冲,午时前必下此城!”
陌刀是我大唐军独有的武器,竖起来能比人高。柄长三尺三寸,刀身四尺五寸,锋开两刃,可刺可砍,可削可劈,威猛异常。
据说在一次与突骑施军的战斗中,李嗣业将军单人单刀,力战百余突厥精骑,大刀扫过,敌军人马俱碎。西域诸国,视李将军如恶鬼金刚一般。
将军令下。传令官一通旗语。一百名特别训练过的蜘蛛战士,迅速冲到城下,扔出飞索搭在城头上,顷刻间登上城楼。
守城的士兵正在懵懂间,便被蜘蛛战士悄无声息的割喉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西域之地,或群山或大漠,撞车、云梯车之类运输困难,几乎无用武之地。高仙芝将军特别训练了一批蜘蛛战士,专练徒手攀援、飞索登城的技艺,加以出色的近身格斗技巧,在登城破门的战斗中屡立奇功。
大门一开,唐军如洪水般涌入,两千陌刀手充作先锋,左冲右突,杀敌如切瓜削菜一般。城内的守军闻听唐军来攻,惊骇之下乱作一团,只得任人宰割。
整场战斗不到两个时辰,我军枭首5000余级,俘虏1000余名,余下的吐蕃兵悉数逃窜进了荒山穷谷。
连云堡一役,所获军马粮草、衣甲辎重之外,还有一宗很特别的货物,被高将军亲自封存起来,后来要攻打小勃律,还特别留下了边令诚监军带了三千余士兵驻守连云堡,看样子就是为了看押那批货物。那些东西有很多,整整塞满了五间库房。
战争结束后回到龟兹,竟然再也没有见到过那批货物。当时估算,那起码要用五十辆军车才能装下,单用牛驮,恐怕要三百多头牦牛。如此大宗的物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所以,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三日后,唐军来到坦驹岭山口。岭下便是阿弩越城,是通向小勃律国都孽多城的必经之路。
等待唐军的是两道20余里长的冰川,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坠深渊,或者掉进冰川裂缝里丧生。就算到了岭下,如果遇到敌军埋伏,届时连退路都没有。
面对着地狱一般陡峭凶险的冰川,不出将军所料,果然不少士兵畏惧不前起来,正在这时,二十多名阿奴越胡人打扮的士兵前来,说是阿弩越城主派他们前来迎接大唐天军,而且城主已派人斩断了娑夷桥,彻底与吐蕃断绝了联系。
娑夷桥,是娑夷水上的一座藤桥,乃是吐蕃人花费了一年多时间修建了。这座桥,是小勃律通往吐蕃的唯一通道。断了此桥,便断了吐蕃援军的通路。
高将军顿时大喜,连传令官旗语告下:即刻下岭,直通阿奴越城。
原来,高将军早就料定在此处兵士可能畏惧不前,便派了二十余名心腹士兵化妆成阿奴越胡人的模样,洋装阿奴越城主投降,打消了士兵的疑虑。大军得以顺利翻下了坦驹岭。
也许是畏惧高仙芝将军和大唐军队的威名,在唐军士兵赶往阿奴越城的路上,阿奴越城主竟然真的派兵来请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