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您没有听错,我们就是凭一封信消灭了颖国。”商助收起以往略有些散漫的态度,郑重其事对姬正道。
见姬正还不敢相信,商助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姜不器在众多诸侯之中能力最强,野心也最大,因此,对权势的渴望亦最大,此人心比天高,无论送什么宝物给他,于他看来,不过都是俗气之物,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送他一份土地作为礼物,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商助当然没有直接送出土地的权力,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姬正太子,同样也没有这权力。
轩辕王朝的规章制度,只有轩辕君王才有权力分封土地给他的臣子。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偏偏就是有那么个热心人士,迫不及待地送出自己的土地作为献礼,如此,商助岂有不笑纳之理?
这个古道热肠之人就是颖幽公。
颖幽公一心只想替三王子消灭太子,不理一千多年前轩辕天帝制订下来的规章,不顾世俗的约束和旁人的眼光,公然派出军队追杀太子,这惊世骇俗的失智举动无疑于自掘坟墓。
此时各个诸侯国还没有发展到日后不宣而战的疯狂程度,轩辕王朝虽日薄西山,但余威仍在,各诸侯国之间偶有小摩擦,亦是谈判多,作战少,几乎没人敢公开宣战,更遑论无缘无故侵略他国。
某一诸侯国若然贸然开战,即使对方是小国,也会引起其他诸侯的愤怒,一定会被群而攻之。
众怒难犯。
商助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姜不器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更知道,姜不器一直对周边的国家虎视眈眈。
但是姜不器很有耐心,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好机会,一个不被人落实于口的机会,一个师出有名的机会。
聪明的商助很适时地送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复仇的道路上,亲自为颖幽公铺上了掩盖坟墓的第一铲泥土。
献给姜不器的信是商助模仿太子的笔迹写的,向公不改一字,将之原原本本公诸于世:
小王奉天子之意,替天子往南巡狩,南方各诸侯理应恭敬接待,然颖国公举止无礼,毒害小王不成,后又派兵追杀,此乃逆天下大不韪之举,人神共愤之恶行,如若不加以惩戒,各个诸侯争相效仿,则太子不危矣?天子不危矣?轩辕王朝不危矣?天下不危矣?
如今小王受庇护于向国不器君主,向国素来维护轩辕王朝,听从轩辕国君之命,故小王准予向国国君给予亵渎王朝威势者必要一击,以儆效尤。
众诸侯更应团结一致,维护轩辕王朝万年国祚。
轩辕天帝第三十三世孙正宣曰
颖国虽是个小国,即使背后有几个大国,甚至是三王子撑腰,但急于开疆辟土的姜不器以为这就是太子本人的意思,所以当时根本没有作太多的考虑,宴会结束后,立即下令子凛大将军率战车千乘,步兵十万,骑兵一万,攻打颖国。
姬正在宴会后便回到行府,闭门不出,而商助等人又没跟他提起这事,所以他毫不知情。
子凛大将军不辱使命,集中向国大部分精锐,趁颖国没有反应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天之内攻入颖国都城,攻破扬力殿,逼迫颖幽公挥剑自刎。此刻他正带着颖幽公的脑袋,星夜赶回向天城复命。
到了如今,姜不器看姬正一脸懵懂之状,才想到应该是商助瞒着姬正写了这个檄文,若真是如此,这个太卜的胆子真是够大的,这已经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瞒天子以令诸侯,相比前一个,他的这个举动更是低劣卑鄙。
饶是姜不器这等雄心壮志的枭雄,一想到商助胆大包天,任意妄为,也忍不住脊背发凉。
商助不就是一个擅长忽悠的太卜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是此人深藏不露还是身后有高人指点?
姜不器看着商助,心里很是疑惑,此刻他倒想听听商助如此费尽心思帮他,所图为何。
商助看到姜不器盯着自己,哈哈一笑:“天子派太子南下,此行目的之一是出巡众国,视察万民,此外,天子另有秘密任务派于太子,太子殿下须得渡青江,入南洲。而要渡青江,少了向公的帮助可不行。”
“既是如此,天子只需给寡人密诏,命寡人协助太子便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姜不器不动声色问。
“向公,说了是秘密任务,当然是没有任何诏书为证的。如果发了密诏,这密诏又在路上被人劫走,岂不是暴露了天子的秘密?王上责怪下来,可是会人头落地,没有人敢马虎对待,太子亦不敢。”商助应付得极为周密,不给姜不器丝毫质疑的余地。
“是这样子的吗?”姜不器转而看向姬正。
“正是,父王吩咐下来,此事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姬正回答道。
“啧啧,听闻天子欲请伏羲后人出山辅助,却遭到萧远之太傅等大臣的坚决反对,最终不了了之,没想到还是没有放弃啊。”姜不器道。
“呵呵,向公果然绝顶聪明。”商助不冷不热地敷衍着姜不器。
“寡人心里仍有困惑。”
“向公请说。”
“南洲土著和蛮族把持南洲已久,请问你们打算如何通过,进入桐柏国?”
“商助愚昧无知,想听听向公的建议。”
“寡人岂敢妄给建议,只是听闻南洲土著和蛮族最近打得甚是厉害,特意提醒太子以及太卜要多加小心,免得卷入其中。”
“多谢向公好意。”
“呵呵,寡人也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归来。”
“那借船一事呢?”
“没有问题,不过现在的船只分散在青江边上,想要集中起来,需要时间。”
“多久?”
“少则十天,多则一月。”
“向公,这时间太长了。”
“这是本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是吗?但我听说向公的精锐水师就在宣凤渡上练习。其实不用劳烦向公动用精锐送我们渡江,只需借出船只,过江一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看来太卜大人一早就惦记着公上的楼船了。”徂丧冷笑着说。
“岂敢?只是这军船停在江上也是停着,不如借我们一用,免得浪费了。”商助呵呵笑道。
“太子渡青江,去南洲,路上若有个闪失,圣上怪罪下来,我们向国可担待不起。”徂丧道。
商助看徂丧不同意,不跟他辩解,转而问姜不器:“向公的意思呢?”
“此事事关重大,寡人须想个万全之策。”姜不器笑着劝商助喝酒,“先喝酒,公事暂且放到一边,今天高兴,一定要喝尽兴,不醉不归。”
“嘿嘿,原来向公亦知道灭了颖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商助冷笑一声,又道:“不知向公假借太子之名,出兵攻打颖国一事若是被其他诸侯知道,不知还能不能高兴得起来?”
“你什么意思?”姜不器的脸色瞬息三变。
“没什么意思,定国素来和向国不和,如果被定君知道向国假借太子之名攻打颖国,那么他也有理由攻打你们向国了。”
“用何理由?”徂丧轻蔑一笑,问。
“向国用什么理由出兵颖国,定国亦可用同样的理由攻打你们向国。你们年初打的几个小国都是定国的附属,虽然定国未必会在意这几个小国是存是亡,但你们此举无疑扫尽了定国公的颜面。”
“那又如何?我向国二十万精锐,日夜戍守边境,枕戈待发,就怕那定国不敢攻打过来。”
“徂丧先生,向国实力究竟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不必吹嘘。”商助看向姜不器,见他不言语,呵呵笑道:“定国国土、人口数倍于向国,又是西边第一大国,国力强盛,强兵悍将无数,再之拥有轩辕王朝最厉害的水师,向国如何抵抗。在下敢言,倘若定国真要攻打向国,颖国今日之惨状,就是向国明日之境况。”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向国历经艰辛才由一个弹丸之地发展成一方霸主,向公倘若成了亡国之君,如何向那些呕心沥血的先祖们交代。”
商助一番话将姜不器说得哑口无言,徂丧却说:“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也别想着离开治功殿。”
“哈哈,那就更好了,如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王上不能得到他的东西,一怒之下命令天下诸侯围攻向国,到时向国真正彻底不存在了。”
“尔三番四次口出狂言,吾忍你久矣,来......”徂丧刚想命令殿外的侍卫冲进来,却被姜不器轻声阻止了,“徂丧先生,不得无礼。”
“公上!”徂丧看姜不器脸色凝重,不怒自威,只得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姜不器沉声对商助说:“三天之后,太子和太卜自会看到有船在宣凤渡上陈列。”
“如此,谢过向公协助之恩。”商助向姜不器拜谢,一脸茫然的姬正亦跟着向他道谢,之后两人齐齐退出了治功殿。
“公上,为何如此轻易放走他们?”徂丧甚是不解。
“这个商助,很不简单。”姜不器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能够如此精准把握他的心理,看来以前收集到的情报都是错的,他看向徂丧,问:“先生有没有听过机谷。”
徂丧脸不改色,心平气和地回答:“没有听过。”
“听说机谷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门下弟子遍布山海大陆,他们活跃在每个国家的上层,专门为君主出谋划策,是个很厉害的组织,你说这个商助是不是机谷的人。”
徂丧摇摇头:“臣下不知。以前只听闻商助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倒看不出来有多大的本事。”
“先生能够猜出太子要南渡,也是很厉害的。”姜不器听到了徂丧明显不服的语气,委婉捧了一下他。
“不过公上愿意协助太子渡过青江,着实是一招臭棋,臣担心公上日后后悔不已。”
“此话怎讲?”
“只要太子一渡青江,便是入江化龙,龙飞于天,无人能制。”
“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有,且不说太子能否请到所谓的伏羲后人出山匡扶轩辕王朝,就算请不来也没关系,怕就怕他和蛮族扯上关系。”
“蛮族?那不正好吗,蛮族遇上轩辕天帝的后人,终于可以一报当年的仇恨了。”
“只怕你所了解的只是伪造的历史,而不是真正的历史。”徂丧连连嗟叹。
“是吗?”姜不器不置可否,他对一千多年的历史是真是伪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只对扩充向国国土,让自己成为历史大书特书的君王有兴趣。
徂丧和姜不器相处接近两年,怎会不明这个君主的心思,但是他还不死心,执意谏言:“继续留住太子,是公上最好的选择......”
“先生,此话莫要再提。寡人既然已经作了承诺,那么就要遵守,绝不能作言而无信之举,否则将来寡人无法于众多诸侯中立足。”
“那商助呢?”徂丧问。
“他怎么啦?”
“此人足智多谋,又擅言辞,若是公上揽为己用,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不,此人多用旁门左道之术,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卑劣无耻,寡人不能招揽他。”他很了解这位才投奔自己两年的谋士,这人向来行事极端,寡恩薄情,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举动来都不会让人意外。
“那更要杀了他。”
“不。”姜不器一口否定了,他却没有说出心里的顾虑:此时世间大乱,正是收揽天下人心之际,若是落下个滥杀无辜的罪名,不利于他招揽人才,制霸寰宇。
“公上,请慎重考虑臣子的建议。”
姜不器连说了几个好字,他此时的心思却已不在商助和姬正身上,一想到向国疆土又进一步扩大了,心里的那份激动无法再掩藏,兴奋之色跃于脸上:“今日寡人十分高兴,决定宴请群臣,你帮我好好准备。”
徂丧苦笑不已,向姜不器行礼后自行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