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师妹惊呼一声。
剑已经去了。
林中落雪,鸟儿飞惊。
聚在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们也大概没想到韩小小会突然出剑向张则已后背刺去,不免也有些惊讶。
两人比剑自是需双方各自同意,也就意外着互为对手,即便出现什么意外,也只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但张则已并没有出剑,而是转身离开了。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将韩小小当作对手。
韩小小的剑却刺去了。
周围那些年长些的师兄突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纵然要让这个闲人难堪,但孤山之剑光明无比,作为孤山弟子心中更要坦荡,偷袭这种手段向来被他们所不齿。
但他们也无法再阻止,因为剑已经去了。
覆水难收。
剑亦如此。
韩小小却丝毫不在意,心中冷哼道:“还不出剑?还不出剑?”
待剑离张则已的后背不足数尺,眼看就要刺入时,突然又听得“铮”一声响,很清澈的声音。
韩小小只觉得手臂有些发麻,“哐当”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那颗小石子滚进了地里。
那些看热闹的弟子都匆匆忙忙跑回剑林,又开始认真练起了剑。
张则已转身回头。
韩小小低着头,易师站于一旁。
那名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也入了林。
开始安静。
张则已没什么要说的,也不准备要说。
韩小小却不知道怎么说。
这位凌云殿的易师向来苛刻严厉,今日他毫无顾忌出手自然被易师看在了眼里,他很清楚这位教习的脾气。
他本来对那位苏师兄极崇拜,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苏师兄选了他做剑童,朝夕陪伴。可谁想苏师兄竟从山下带了这个闲货来,极让他不忿。
他明明不修行!
却做了苏师兄的剑童。
林上的雪时而掉了下去。
有弟子惊呼。
易师冷冷看着他,说道:“你入内门多久?”
韩小小说道:“已有四月。”
易师看着地上那把剑,说道:“你虽学剑,却没学会孤山规矩。”
韩小小头低的更低了,说道:“弟子明白。”
易师不看剑也没看他,却看着山下一群屋舍建筑,那里是外门弟子修行起居所处。
“那么你再修一遍吧。”
韩小小喉结滚动,低声问道:“您的意思?”
“今日起你就不是内门弟子,到山下再修吧。”
韩小小一愣,半天说道:“您……您是说?”
易师说道:“修剑最重要的是修心,心不正,剑不直,那便是一把阴险小人之剑。你去吧,希望你好好思过。”
韩小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痕。
他只是以为易师恨恨教训他几句便是,谁知竟然作出如此严厉的惩罚。
谁知道他入内门是何等努力?如今却因为易师一句话而要从头来过?
他心中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天空任自阔,鸟儿独自飞。
鸟儿已经入了林。
但天空在他看来变得灰白了起来,偌大的林子怎样看都像是一座笼子。
他弯下腰拾起那把剑,看了张则已一眼便往山下去了。
张则已看着那道背影,苦笑道:“您这样的处罚对他是否有些严重?”
易师冷冷道:“规矩是要人遵守的,若无人遵守,就画不出方圆。固然闲废让人反感,但这种宵小作风更让人可恶!”
张则已说道:“可是他还年轻。”
易师冷哼一声,说道:“孤山的剑最直,心正便剑直,修的是君子剑气。”
张则已没有说什么。
易师嫌恶地看着他,说道:“我之前对你说过,但依然你无动于衷。你不要真的以为你运气很好,我拿你没办法,凌云殿拿你没办法。如今他是凌云殿最出彩的天才,甚至在五殿中已经要超过青修殿和青鸾殿的那两位天才,我们不过只是在尊重他的意见,你觉得你还会混吃等死到几何?”
张则已还是没有说话。
易师态度稍缓和一点,道:“后山剑池虽然都是废剑,但总有合适的,也总比你怀中这把破剑更好,你何必总是抱着它?”
“左师弟有收你为徒的意愿,若你真的悬崖勒马也还来得及。”
张则已说道:“我知道。”
易师依然冷声道:“那最好不过。”说罢便拂袖而去。
易师走过很远之后,剑中声音忽然道:“不错。”
张则已看着怀中那把剑,说道:“世人真的不识此剑?”
剑中声音道:“那把剑已经死在时间里,你手中的这把剑已不是当初那把,现在它叫无名剑。”
人在剑在,人亡剑亦死。
剑亦同人一般,是有生命的。
张则已忽然道:“你刚才说什么不错?”
剑中声音笑道:“孤山不错,想不到数十年过去,却依然固守本心,所以不错。”
张则已道:“刚才那位易师你可认得?”
剑中声音道:“不认得,或许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毛娃娃。”
张则已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剑中声音叹道:“这个名字很久没有被人叫起过了。”
张则已道:“故事还是留在以后讲吧。”
剑中声音道:“我叫羽。”
张则已摇头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怎么会被关在孤山禁地数十年?但我实在没听过“羽”这个名字。”
羽道:“时间本就能遗忘一切。”
谁也不能和时间对抗。
名震天下的剑客成了街头的乞丐,和一条黄狗相依为生。
名满天下妓女也如今成了老太太坐在窗前,不知想到或者看到了什么。
小树在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
剑客的手上布满厚茧,皱纹刻入了姑娘眼角。
曾经繁华的帝都如今只是废墟一片。
百年沧海桑田,万年斗转星移。
只有时间在历史长河中慢慢流淌。
谁也不能对抗。
即便是他也不行。
人死剑死。
那双手中曾今握着一把什么样的剑?
那又是一双什么样的手?
即便曾经如何,现在亦不过如此。
羽淡淡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天空、繁星、山河,我甚至已经忘记了空气究竟是怎么样的新鲜。”
张则已道:“也一定还有一位姑娘。”
羽道:“是的,或许如今已是很老很丑的老太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