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大舅有开口机会,话一掷地,胡耀颢愤然离去,他这是破釜沉舟一大险招,没办法把大舅唬住,他只能拧着鼻子做人,在郑明会、陈泽沼面前仍旧是一个被控制的木偶。
屋里头的吴候易,心头焦躁,非常懊悔,苦苦想出给外甥做媒一招,借题发作与外甥套近乎,结果因为外甥这个愣头青一句话冲撞了自己,自己一时忍不住发火,落得两人不欢而散,他还未来得及从外甥嘴里套出工厂到底会发生什么大事?
半夜了。
仍然独自一人在客厅里,心烦虑躁踱来踱去,天要塌了一般,吴候易到底喝了几杯茶,去了几趟厕所,他不记的,脑袋瓜只剩下懊恼,扎心到底发生什么大事?
公鸡叫的时候,吴候易心头一惊,这一惊,倒叫他想起外甥临走时一句话,登时吓得骨折心惊,跌坐在沙发上,从头到脚浸出冷汗,他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恐怖事件,导致外甥都要辞去厂长不干了?
第二天上班见到外甥,虽然表情显得有点尴尬,但是吴候易不再拉着一张长长马脸。
此后两天,吴候易想跟外甥笼络笼络感情,可是胡耀颢偏偏这两天忙得要命,有进办公室也是蜻蜓点水一般,这是一种风雨欲来的预兆。吴候易疑虑更大了,心头忐忑、惴惴不安。
到了第四天吃晚饭当儿,陈淑翠又打电话给胡耀颢,叫他过去陪大舅杀几盘,说好久没下象棋了,他大舅今晚棋瘾一上来,好想杀几盘,特意震声名只是下棋而已,不对他发火。
也是,以前嘛,仅有胡耀颢愿意陪陪大舅吴候易下棋,且棋高一着的胡耀颢总是输的时候反而多。可胡耀颢一当上厂长,吴候易视胡耀颢这个外甥是仇人,哪肯放下脸呢。
晓得下棋只是大舅借口,想套即将要发生的大事才是大舅真实欲望,胡耀颢故意吊他胃口,说今晚与几个朋友有场约会,要到十点半。
十点半就十点半吧,吴候易已经穷鸟入怀,发不起火了。
磨磨蹭蹭到快十一点时,胡耀颢折磨人的才到大舅家,大舅、大舅妈夫妇一脸焦躁在客厅里发闷苦等,根本没心事看电视。
棋局未开战,胡耀颢一边摆棋子,一边虎虎地投下一颗炸弹,说,等这批合同一完成,他立马辞掉厂长不干,大舅老人家要有心理上准备,别到时候措手不及被新任厂长一脚踢出农用机械厂。
什么,辞掉厂长不干?吴候易吓得手上棋子突然掉到棋盘上,如同手触了电网哆嗦不止,脸上肌肉也抽搐不停。
大约过了一杯茶光景,吴候易才缓过一口气,霍地抓起一把摆好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摔,一脸涨红发疯咆哮:“你是不是疯了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吴候易心头比谁都要明白,一但外甥辞去厂长不干,将意味着什么?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不敢想像下去。
像瘪气皮球,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吴候易眨眼间苍老了二十岁,颤抖的手扯出裤袋里手帕,丢三拉四抹了一把脸上冷汗。
气定神闲,低头重新摆棋子,胡耀颢正眼不看大舅的惶恐、慌张,心底里头则诙谐调侃:大舅哟大舅,我的树疙瘩一个大舅哟,你不恐惧不害怕,我这部剧本后半部份没办法续写了。
棋子摆好了,胡耀颢唬着脸,大喝一声:“我疯了,还不是因为你吗?我要趁你被免职,当不成支部书记前辞职不干,给自己留点面子。”“大舅,你——先下。”
哆嗦的手,拿起一粒棋子,吴候易把炮当马往前一跳。
“哈哈哈,大舅,你错啦,那是炮,不是马,跳不了。”胡耀颢憋不住喷饭大笑,心头揶揄大舅,叫我下棋这种低级烂招你也使的出来,我倒要看看大舅你今晚上还有心思下棋,行,你行,我不动你,一直耗到你自己干不动了主动退休。
“噢,噢,噢——”吴候易一脸窘迫,放下炮,重新拿起马,刚要落子,这才对外甥的话有所反应,惊恐叫道:“什么,你说什么,我要被免职,当不成支部书记,你是听谁说胡说八道?”
脸上掠过一道诡秘,胡耀颢口气硬梆梆,心头很火:“你甭管我听谁说的。你一天到晚官僚一个,坐大办公室里捧着一个茶杯,你能听到什么?”“好了,先下棋,不谈这事。”
遭到一唬一呛,吴候易张不了口,脸色苍白,额头细汗排出,眼睛惊恐注视外甥,心里底头委屈,外甥这不是变着法子骂他这个大舅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可他至少比陈泽沼、郑明会好,不会对外甥使坏,处处与外甥对着干。
心头极度惶恐,但是已经拿定主意,今晚不管用什么手段,他吴候易也要撬开外甥的嘴,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为什么他会被免职当不成支部书记,外甥才要辞掉厂长不干?
撬开外甥的嘴,吴候易不是那种人才,他外甥是人精是狼。要不是外甥,他吴候易把农用机械厂经营的资不抵债,欠了银行千万,最后是他外甥用了一年时间填了这个坑。
拿不出手段撬开外甥的嘴,又想在外甥面前掩盖心头的惶恐、不安,吴候易心不在焉地捏起车,乱走一步。
拱卒过河,吃掉大舅送上门来的车。胡耀颢脸上袭上一道豪气:“敢吃我的卒,我隔山打炮,轰你的马,大舅,哈哈哈。”“大舅,在这方寸棋盘上,咱们今晚上定输赢,看看谁棋高一筹?技不如你大舅,从今晚起,我一切听你的;你要是输了,我就辞掉厂长不干,我保护不了你了,你恨不了我,也免得我妈夹在我们两个人中间难做人。”
胡耀颢这话更叫吴候易心头一阵恐慌,无心下棋了。
趁大舅精神恍忽,又走错一着,胡耀颢抓住时机,虎虎地在大舅头上来一闷棍,果断拿起马,一声大喝:“跳马将军。大舅,你输了。”
不给大舅任何喘息反悔机会,随话声落地,胡耀颢一手灵活一把抓起大舅的帅。
下棋如此不讲规矩,一声不吭下,一把把他将死,惶恐、焦躁中的吴候易,他万分恼火,眼睛冒火凶恶瞪着外甥……
抢在大舅发火前,胡耀颢把头挨近他,诡秘兮兮压低嗓音,偷偷给他透露一大机密:“大舅,难道你老人家近来没有听到厂里工人全在议论纷纷?”
——厂里工人议论纷纷,议论什么,又是议论谁?
有胡耀颢这个外甥,也是吴候易晚年一劫。
什么时候了,胡耀颢还闹这么一出,吴候易扎心呐,浮躁、惶恐阵阵心口绞痛,他最担心最忌讳背后遭人议论,农用机械厂是在他吴候易手上衰落到一个烂摊子,这是躲避不过的现实。
似乎没有看出大舅的焦灼、浮躁和惶恐,胡耀颢莫名其妙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吹风。
见状,吴候易一肚子无名之火撞上心坎,欲要昏厥。
忍了三、四分钟,吴候易肺要气炸,腮帮子剧烈抽搐,眼看憋不住要发火了。
忽地转身,优哉游哉倚靠窗框上,胡耀颢一脸玩世不恭,藐视呛陈泽沼、郑明会:“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纯属工人们泄愤,议论老郑、老陈那两个老家伙哟,嘲讽他们——论文,不能提笔治厂繁荣;论武,他们双手拧不动一颗螺钉。这样的无能鼠辈,早该叫他们靠边站——下台。”
哈哈哈哈。
下棋不讲规矩,胡耀颢做人也不讲规矩,竟然拿工人的议论挑战自己亲大舅的心理压力,存心要把自己亲大舅打击的心理一下崩溃,他才肯罢休。
“你怎么可以这样小看他们两个人,议论他们两个?”吴候易由惶恐不安、焦虑浮躁转为愤怒,老眼冒火责备外甥。他一生中最敏感最忌讳的神经被外甥拽动,哪能不恼羞成怒,这无异于往他脸上同样一巴掌。
装作很委屈,胡耀颢慌忙狡辩:“大舅,你别冤枉、诬陷我,不是我小看、议论他们,是工人,是工人们,你懂吗?我又不是吃饱撑着,无聊去管那两个老家伙。”
外甥开口闭口就是那两个老家伙,吴候易很不高兴了,阴煞着一张扑克牌脸,胳膊往外拐,倒替郑明会和陈泽沼这两个死对头辩护:“耀颢,不是大舅我说你,年轻人不能这样不尊重老同志。老陈和老郑是工业局局长汤项丘亲手派到农用机械厂当副厂长,跟我一干十几年。论文化水平嘛,他们是比不上现在年轻人。论领导能力,他们还是相当不错。”
这一回呢,很大度,没有驳斥大舅的话,胡耀颢只是朝大舅一阵傻乎乎的诡秘憨笑。
今晚上呢,胡耀颢要在这方寸棋盘上重拳出击,赶尽杀绝,存心把大舅这把老骨头逼进死胡同,叫他见识见识外甥的手段,不出手则罢,一出手绝不给对方喘息机会。
“我都要辞职不当这个厂长了,还谈那两个老家伙干么——”胡耀颢眉宇间凝聚一团义愤,猛地抓起棋子,出乎意料来个隔山打炮,冷不防吃了大舅的马,笑哈哈的:“大舅,我们继续下棋。快一点钟了,今晚陪你杀到天亮,该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