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上这份材料当成是压死胡耀颢的最后一根稻草,汤项丘看了一遍又一遍。下午看了一个下午,还嫌不过瘾,汤项后下班又带回家晚上接着看。
天黑了。
夜色沉闷,连空气都散发浓烈焦躁味道,呛着汤项丘没法叫自己入睡,他睁眼闭眼,脑子充斥的全是胡耀颢,胡耀颢这小子是一支钢针扎进他脊背,拔不出,他才落下一身病——恐惧症。
半年多来,自己被胡耀颢看作是路边狗屎,农用机械厂如火如荼,他汤项丘连口刷锅汤也喝不上,心头嫉恨又不平衡。
再一次拿起材料,汤项丘的手颤抖不停,眼皮也直跳。
懵懵中,胡耀颢站在他汤项丘面前,一脸得意,嘲笑他。——就这么一个要个子没个子,要相貌没相貌的吊儿郎当家伙,居然也能把工厂搞得这么红火,把全市其它工厂踩在脚底下,他汤项丘还真是看走了眼,贼啦啦不服,认定胡耀颢身后有高人指点,否则,这么一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浑小子,哪有这般能耐?
也是诡谲的很,平日很少能收住心在家里好好呆着,甚至夜不归宿,今晚上这么一份材料意外箍住了汤项丘的心,半夜了,他还一个在人客厅踱来踱去,显得非常焦躁……
想到明天要与胡耀颢正面交锋,治他一个死罪,汤项丘惶恐、忐忑,心口阵阵发痛,脑袋瓜也涨得冬瓜似的。
但是没办法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郑明会、陈泽沼一伙人,已经把胡耀颢告到他面前,捅破了汤项丘极不愿意撕开的那层窗户纸,他想装傻,他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想不理会,也不行了。否则,传出去,他汤项丘往后这个局长还有谁会敬重他如父?
把烟蒂往烟缸上一碾,汤项丘破口大骂:“他娘的,老子是一个法庭审判长就好了。”
和汤项丘不同,心不藏奸天地宽,胡耀颢这个时候正与全厂技术员、技术工人在车间里攻克一台新研制的微型太阳能电动打谷机,他根本没心事没精力与汤项丘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决定将郑明会免职那一刻,胡耀颢已经有心理防备,他与汤项丘终究会有一番交锋,但是他心中坦荡,没有什么可畏惧可害怕。
焦躁的夜,在天亮时结束了。
或许是因为焦虑、浮躁,劳累了一个晚上吧,汤项丘眼睛浮肿,人也显得疲倦,心嘭嘭嘭乱跳,比昨夜更惴惴不安,似乎被胡耀颢掐住了七寸,喘气也困难。
清晨,太阳被白茫茫晴雾笼罩。
一上班,胡耀颢即把工程部人员叫到一块开会,研讨微型太阳能电动打谷机的最后一道技术攻关。
胡耀颢才说了几句,就被赵中打断,他惋惜又长叹:“我们这些人全是土八路,只有张志熊是大学出来的秀才,要是他在就好了。胡司令,要不……”
厉声打断赵中的话,胡耀颢脸庞冷峻、阴沉:“人才是重要,但是一个人的品行更重要。想叫我向一个要挟我的人低三下四去求他,墙壁挂窗帘——没门,我宁愿花大钱去雇技术人才。他要闹,就由他闹去,以后别再提他。我偏不信那个邪了,离了他张志熊这个妻管炎,我们电子工业机械厂的地球不转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叫嚣,像是在索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
抓过话筒,胡耀颢未来得及把话筒靠近耳边,电话另一头即传来汤项丘杀猪般嚎嚷声,呵斥胡耀颢立马赶到他办公室去,不能耽搁,一秒钟也不能耽搁。否则,他胡耀颢要想清楚了后果会有多严重。
土匪的霸气,好像胡耀颢犯了死罪,非要拉出去立即斩首。
脸上露出藐视,胡耀颢以一个年轻人的狂妄傲气,佯装不知,回击汤项丘的飞扬跋扈:“你是哪个狗杂种,啕嚎什么,杀猪呀,你算哪根葱啊,叫我去,我就去,我多没面子。”
电话另一头的汤项丘,这下可气得喘不上气,堂堂一个局长竟然被下边一个厂长骂作狗杂种,这种侮辱,哈哈哈……
缓过一口气,汤项丘大喝一声:“我是汤局长。”
“噢,是老汤呀——”胡耀颢赶紧捂住话筒,担心自己喷出的笑声被汤项丘听到。过了一会,胡耀颢又嬉皮笑脸:“领导,有什么最高批示吗?”
汤项丘又开始嘚瑟:“你马上给我滚过来。”
肥猪一头,还嘚瑟,你去死吧。胡耀颢心头骂一句,也不恭了:“老汤,我可没有你那滚圆滚圆身子,滚不动啊。”“行了,你也别杀猪一样大嚎大吼的乱叫,我正在开技术攻关会,等会开完,自然会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胡耀颢一手挂断电话。
担心汤项丘还会打电话干扰他,胡耀颢干脆把话筒撂一边。
“阿肥猪叫你去干么,他又出坏心肝整你?”赵中气愤的一脸涨红,心里则咒骂张志熊是一头猪,笨得没救的蠢货,他是个有文化的大专生,怎么会如此愚蠢,跟那伙人一块瞎闹,丧心病狂要挟胡耀颢。
“还能干么——”白杨华一腔义愤:“那伙人要不回被扣的工资、奖金,跑到主子那儿告黑状,主子要替他们出面哟。”
“让他阿肥猪哪儿凉快哪儿呆去,甭管他。树正不怕风刮。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胡耀颢哪能不知道汤项丘玩的是什么鬼把戏,他痛恨汤项丘这种伎俩。
刚当上厂长头一阵子,胡耀颢多少尊重一点汤项丘,有些事情尚且愿意多跑跑去请示请示。哪知道汤项丘是个心胸狭窄的家伙,拿官架子刁难、羞辱胡耀颢,动辄辱骂、训斥他这样不是,那样不是,无一是处。
又不是傻瓜,有过一次不平遭遇,不可能再重蹈复覆。
愤恨之下,胡耀颢对汤项丘干脆骑自行车下坡——不睬,汤项丘这个局长后来在他面前,已经是一个摆设。
当官这么多年,被属下藐视也罢了,居然被挂电话,还被骂作是狗杂种、哪个根葱,汤项丘气得肚涨、头昏。
过了一阵,捱不过这样被一个属下冷落,汤项丘又打电话,可是打不通,气得他摁不住恼火把话筒一摔,破口大骂:“胡耀颢,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你狂,你行,我汤局长今天要是不扒了你十八层皮,我汤字给你倒着写。”
当下,汤项丘迟迟没办法见到胡耀颢人影,如同是一只无头苍蝇,浮躁不安,在办公室里乱撞,烟一支接着一支凶恶猛抽,抽得喉咙冒烟。
满室烟气缭绕,烟味呛人,没人敢进去,一到门口的人屏气赶紧溜回去。
两包烟已剩无几,汤项丘成了一头大烟鬼,未来得及治胡耀颢的罪,他倒头先乱了自己阵脚。
两个钟头后,胡耀颢这才骑着他那辆三成新脚踏车优哉游哉朝工业局而来,他心头揶揄讽刺汤项丘,这个时刻是不是被他气的涨破肚子,正躺在医院手术台上缝肚皮,要是真这样的话,他这一趟可白跑了。
前脚刚踏在汤项丘办公室门口,猝不及防遭到一呛,胡耀颢一阵咳嗽,伴随头晕恶心,往后退了几步,他对烟气过敏。
天生犟头一个,在门口停了那么一分钟,胡耀颢气沉丹田,深呼吸一口,眉头不皱,暗里使劲硬着头皮闯进去:“哟,这是哪个烟鬼胆大包天跑到局长办公室这样抽烟,都不怕得肺癌死了呀——”
或许是被烟气堵住嘴了,汤项丘未开口骂人,胡耀颢迅电不及眠眼之势奔到窗口,三下五除二打开紧闭窗门,管不了汤项丘骂他也好,欲给他加什么罪也好。
一连串动作,在旋踵间搞定,胡耀颢惊骇得汤项丘头涨得像装进一颗地雷,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胡耀颢的人呢。
霍地,胡耀颢又转身,千年冰川深邃眼睛冷飕飕直逼汤项丘,心头嘲笑、挖苦、鄙视汤项丘——阿肥猪啊阿肥猪,你也太没有肚量太没有定力了吧,不就是我——这个把你表哥免职的厂长晚一步来吗,把你气成一个烟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桀骜不驯家伙终于出现在他办公室了,汤项丘原本铁青的脸又绷紧了十二分,如同一个被吹满气的汽球,很叫人担心他脸上血管承受不了压力爆破。
看到胡耀颢还在咳嗽,汤项丘幸灾乐祸,贼高兴了,心头直发得意:活该,呛死你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鹰,要不是被你气得我会成了烟鬼了吗,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不将我汤局长放进眼里,把我气成这个样子,呛死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