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与子虚为人处事上有诸多不同,但也都算得是干脆利落之人,有些说翻篇过去转瞬就能过去了,即便涉及了男女之间的婚嫁问题彼此也都很坦荡,谁也没有多余的别扭,就此二人言归于好,又恢复了以前惯常的相处状态。
子虚拿出了那个他出门带回来的大包裹给阿念,阿念好奇地打开,里面有一套衣服还有一个流光溢彩螺钿镶嵌的梳妆盒,瞧着应该挺贵重,梳妆盒里面胭脂水粉、梳子、小镜子等女儿家的东西样样齐全。
阿念愣了一会儿, 然后看着子虚道,“子虚道长这是送嫁妆?你又不娶我,送来做什么?”
子虚拿起镜子,将光亮的镜面对着阿念,“阿念姑娘平时一向很少照镜子,但有时候姑娘家还是该照照看的!”
阿念望镜子里瞧了瞧。她脸上泛白发灰,还有蜘蛛网一般的青红血痕,不仅是不好看,还有几分吓人。
阿念眼皮一抬,瞧着子虚,“子虚道长这是……嫌弃我不好看?”
“吓着人不好!”子虚很认真。
阿念冷哼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模样若见人是会吓到人。阿念不服输,心下一琢磨,又道,“我记得子虚道长总是缺钱。那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
“这些你不用管,反正我不是偷的抢的。”
“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办?以身相许你又不要!”阿念故意说到。
子虚一本正经道,“你以后可以慢慢还回来!”
阿念给了他一个不客气地白眼,东西一包丢还给他,“还给你!”
子虚又塞回她怀里,“拿着!我不要你还了行吧?”他好声好气地继续说到,“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姑娘家多还是爱漂亮的。阿念姑娘长得不丑,但收拾一下会更好!”
后面话倒是还算好听!阿念抱住东西,又问他,“怎么收拾?”
“你真不会化妆?”
阿念摇头,“道长几时看见我化过妆?”
“我猜到了!”子虚捂了下脸,松开手又叹了一口气,再道,“我教你!”
“子虚道长你连化妆都会?”阿念有几分怀疑。
“我觉得我应该会。”
在子虚伸手过来拿之前,阿念先抱住梳妆盒,自然是十分不相信他。
“我见过别的姑娘化过!”子虚诚恳道。
“我还见过鸟在天上飞呢?那我就能飞了?”
子虚无奈道,“这不一样!”
阿念就是故意难为他,又道,“子虚道长你在哪儿见过姑娘化妆?你不是不近女色吗?”阿念勾着一抹别有意味的笑瞅着他,“还是说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不近的女色其实就只有我?”
子虚替自己委屈道,“我在店里时候买这些的时候就想到阿念姑娘你可能不会,向店里的老板娘请教过了。”
“你向店里老板娘请教怎么化妆?”
子虚点头。
一个男人请教如何化妆?阿念好奇地问,“老板娘看你的眼神有没有很奇怪?”
“那倒没有!毕竟是做买卖的人,迎来送来各种各样的人都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真奇怪,她也不会表现出来。”
阿念理解地点头。
子虚趁此机会把梳妆盒从阿念手下抢了过来,然后努力劝说阿念道,“阿念姑娘,反正我们有挺长时间都在鸟背上,也无事可做,我们可以慢慢来。一次不好再来一次……总能化好的!”
一次又一次?阿念拧起眉头道,“你当我的脸是什么?”
“当然,最好一次到位。”
“我很担心。”
“其实我觉得化妆和画画挺像的,我画画还行,应该化妆不会太差。”
阿念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动手能力不见得就能比子虚好,她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又见子虚似乎跃跃欲试,于是最终点了下头道,“希望你……真的不太差吧!”
子虚打开梳妆盒,伸手轻抬起阿念的脸,神情微凝,“阿念姑娘的脸冰冷,没有活人的温度,也没有活人的皮肤那般软,要略微僵硬一点……”子虚顿停了一下,忽而嗓音微沉,“我想起来还是觉得生气。”
阿念不敢吭声,动也不敢动。
“阿念姑娘,你应该没有什么事还瞒着我吧?”子虚忽然道。关于梦生蛊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不止因为她隐瞒,更生气他自己疏忽大意让她得逞了。
阿念微微侧开脸。
子虚松开了手,啪嗒把梳妆盒也关了起来,他冷盯着阿念道,“阿念姑娘,你最好现在说出来,不然……我不知道我以后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语气突然严厉,气势有些压人,阿念又心虚,故而被压得半晌才挤出声,“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他不能总是轻纵她。
“你这么凶我不敢说!”阿念委委屈屈道。
“你不敢说,那说明你很心虚,你很心虚,那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算大事,那你说出来啊!”他一向觉得自己脾气挺好,但在她这里快不管用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让人生气?子虚拧眉道,“阿念姑娘,我有点后悔原谅你了,我可以再取消约定吧?”
“你不能!”阿念急道,“你必须言而有信!”
“对于一个对我遮遮掩掩的人,我有必要言而有信吗?”子虚已经微有不耐道,“阿念姑娘,我奉劝你最好立刻说出来,不然拖得越久我越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克制住自己!”
“身负梦生蛊之人,每日须得受扒皮抽筋、万蚂噬骨之痛……”阿念越说声音越小,说不下去了……
子虚气得有些想发笑,“你还能在对自己狠一点吗,阿念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一个时辰。”阿念鼓足勇气补全了最后一点。原本这梦生蛊的扒皮抽筋、万蚂噬骨之痛是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一次一个时辰,她压到一天一次已经很不容易。这点她没敢说出来。
子虚终于真的气笑了。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阿念不敢抓子虚的衣袖,只敢用一根手指小小地勾住。
“我生不生气重要吗?痛的是你,受折磨的是你……”子虚看着阿念,他实在不理解她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阿念低声说到。她约莫琢磨出来了,子虚是个很好心很心软的人,所以他其实很好哄……
一如阿念所想,子虚很心软,此时他是气,前所未有的生气,但心也前所未有的软,因为心疼她早已经软成一团棉,所以她一根手指勾住他的衣袖,他都没甩开她。
这般乱来的一个姑娘,想着真丢开她他会很不放心!子虚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之前认为,遇见她能算是他人生的幸运,他觉得这个姑娘挺有趣;现在他又会想,她是不是他个劫难?也或许她是来克他的才对,让他这般气她也心疼她!
阿念以为子虚至少会凶她,或者像之前那样说些话来吓唬她让她难过,也或者他会真的一气之下不再原谅她,不再理她,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子虚闷坐在那儿许久没再说话,然后在阿念以为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而即将承受不住他的沉默之时,子虚忽然伸手抓了下阿念的辫子,轻轻一摇,辫尾的铃铛清脆作响,微微一扯,阿念被扯得偏了下脑袋,然后他就松开了手……
他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拿到永生之果!子虚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然后他看着阿念道,“你真是了不得!”出口的语气很平静,不急也不恼。
阿念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不敢开口接话。
子虚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忽而笑了,“阿念姑娘这么胆大妄为也有害怕的时候?”
阿念谨慎地低声说到,“我……做错了事,当然怕。”
“我说过了,你我结伴,便是一体,你有错我也有错!”
阿念还是觉得他平静得很古怪。
“这和你无关,是我自作主张导致的。”阿念又道。
“那你以后还敢吗?”
“不敢。”阿念乖乖地回答道。
子虚瞥了她一眼,笑了,“那就好!”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子虚,“你真的不生气?”
“生气!很生气!”子虚笑道,“可我能怎样呢?阿念姑娘有主见得很,又勇气可嘉,什么找死对自己多狠毒的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我能拿她怎么办?阿念姑娘,不如你来告诉我!”
“我以后听你的话行不行?”阿念诚惶诚恐道,“我以后绝对不再这样,我要做什么都问过你的意见好不好?”
子虚盯着她,“你说的,你记住!”
阿念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记住!”
“那好!”子虚低头打开了化妆盒,“我们继续化妆吧!”
他这转折让阿念险些蒙圈,回过神来时候,子虚已经在专注认真地给她的脸上粉……
阿念因为方才的事动也不敢动一下,任由着子虚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她打定了决心,他要是失败了重来,无论他来几次她都要有耐心,不和他恼……
然而,子虚比他自己想的都更有天分,他给阿念化的妆一次就到位了——
阿念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承认他的手艺很好,自己的脸瞧着像是个活人了。
“谢谢子虚道长。”阿念客气地说到。
子虚谦逊道,“东西好!”
“那也是道长买的。”
子虚点了点头,“也对!那我不客气地接受阿念姑娘的道谢!”他已经将胭脂水粉都收好了,盒子盖上,他交还给了阿念自己保管。
阿念将化妆盒收好,寻思了片刻,对子虚道,“子虚道长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那我告诉道长一件好事作为感谢好不好?”
“好事?”子虚现在都有点害怕从她哪儿听事了。
“道长还记得情蛊吗?”
子虚点了下头。这下被提醒他忽而想,自己对她这气得不行但却还心疼,恼得烧心却搁不下莫非是因为情蛊?
“根本没有情蛊。”
子虚呆了呆,然后心下有些恼羞成怒,“所以阿念姑娘你又戏弄了我!”
阿念不能否认。
“你是感激我呢还是想惹我生气呢?”他原本都完全把这回事抛之脑后了!
“那道长你当我没说!”
子虚笑了,无所谓地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