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毕午饭,赵府的老爷使了人来叫赵崎,说今日朝堂上几个同僚来家里吃饭,要他回去作陪,让几个世叔都见一见。
赵崎的脸瞬间就变得五颜六色,赖在大炕上不肯下去,“说是见一见,到时候准要考我最近都学了什么,答的好一番恭维,答不好他们走了,我可就惨了。”
林清清笑他,“惨是怎么个惨法?”
他眉头紧促,唏嘘感慨,“打板子,饿几顿,罚抄本书什么的倒还好说,若是关禁闭,两三个月都不许我出去,那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林清清笑的更欢实起来,“你多往其它地方想想,还有好处嘛。”
“什么好处?”他追问。
她又往大炕的深处挪了挪,捧起一只软垫横在挡在中间,“太河城少了一只混世大魔王,劳苦大众不知得多开心。”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跟着都笑了起来。
赵崎涨红一张脸,转身已扑到她身边,双目微睁,开玩笑的捏着她的肩膀,“你可是整日窝在家里,想破脑袋来寻我的开心,尽拐弯抹角来骂我。”
圆脸姑娘忙过来扶着林清清的肩膀,笑嘻嘻的讨饶道:“赵公子行行好,姑娘身上的伤还未大愈呢。”
林清清跟着也“哎哎哟哟”的轻呼起来,一张脸却笑成了娇嫩桃花的模样。
赵崎负气,双手垫在脑后,往大炕上一倒,“你笑你笑,今日我就不回去了,反正考学问我也答不出来,在哪里受折磨不是受。”
林清清就拉圆脸姑娘指着他的方向,“瞧瞧,往常我可不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什么模样,如今一眼明了了。”
二人正笑着,后背的玻璃大窗突被人轻叩,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两人循声望过去,外面站着个脸生的小厮,正满面愁容的盯着赵崎,小声哀求道:“公子,快随我回去吧,老爷又让人来叫了。”
赵崎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腾的一下从炕上跳起来,指着外面便骂:“要回去你去,敢情被考学问的不是你,挨骂挨罚的也不是你。”
那小厮尴尬的隔着玻璃窗笑,扭头嘴开开合合的不知说了什么。
赵崎脸色瞬间大变,一下子跳下地,慌慌张张的连鞋都穿反,甩着袖子一溜烟的跑了。
圆脸姑娘惊愕,“赵公子这是怎么了?刚才还不愿意走呢。”
林清清却看见那小厮嘴唇开合的动作,他说——叶小姐。
微微一笑,真是对活宝。
赵崎前脚刚走,后脚大眼丫鬟就把大炕上的一干靠枕给去了。
她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姑娘快歇歇,午觉的点儿还没过呢,赵公子闹腾的高兴,可大夫一会儿还得来看病。”
上元节的事情一过,所有人的嘴巴都紧闭,唯有每日午饭的一盅乌鸡汤和下午的看诊,倒成了雷打不动的事情。
林清清微微一笑,冲她摆摆手,“罢了,天气回暖,今日天气好,我也不甚困,你陪我说说话。”
大眼丫鬟微愣,又跟早被人提点过似的,僵硬的往大炕边一站,微微探着身子问:“姑娘想听什么,杨树巷子里有件奇事您听不听?又或是我叫外间的班子到园子来?”
林清清定定的看她的神色,画舫里初遇她的时候还只是个有些孩子气的怯懦小丫头,如今摇身一变心思已缜密沉稳不少,只可惜临时换到内院里的,还是不如先前的能端住。
她突的就不想问先前的丫鬟到底被卖去了哪里,省的在惹房里现在当差的丫鬟婆子心惊胆战跪一地。
只隐隐一笑,“算了,赵崎刚才还说让我少操点心,与养病有益,我还问东问西的做什么?”
大眼丫鬟忙松了口气,小声缓和着气氛,“姑娘喜欢,我们讲些有趣的给您听也行,就说杨树巷子来了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人,跟鬼一样,整天猫宁猫宁三克油的叫,有一天许多猫真跑到他家里,他又吓得连家都不敢回。”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笑起来,惹得屋外几个小厮都探头探脑的伸进来看。
她又叫嚷着挨个把脑袋推出去,“真是无法无天了,姑娘心善,你们却一个个都像没人管的猴精,要翻上天啦?”
正闹着,外面突又有人挑了帘子往进走,她伸手就是一推,“还有没有家法,打出去的人还敢再进来!”
一声苍老的“哎哟”声响起,众人皆是一惊,有人跑出去看,笑声就从外面飞进来,“哈哈,姐姐,您推得可不是猴精,是正正经经主子托七皇子请来的御医。”
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屋里的人听清。
圆脸姑娘脸色微白,忙回头去看林清清的脸色,见她依旧神色淡然,安安静静的坐着,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又骂骂咧咧的出去训斥人,“我都与你说了几万遍,让你说话说全,什么御医,是玉金馆的医生,碧玉的玉!”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比刚才那丫鬟的声音还大,像是刻意给谁听,传进屋里只引得林清清淡淡一笑。
拍拍打打的弹灰声刚响完,大夫就被人领到屋里来,依旧是那名头发全白,眉毛跟着花白的清瘦老者,皮肤却保养的极好,皱纹不多,全然不似同龄人的样子。
他冲林清清微微颔首,拿了丝帕搭在她的腕上,三根指尖试探着。转而换了轻松的表情,微微笑道:“姑娘身体恢复的不错,往后应该不会留下新的病根。”
不会留下新的病根,那就是旧的病根依旧在咯?林清清垂着眼睑不说话,引得一屋子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皆是静悄悄的。
大眼丫鬟端来热茶给大夫奉上,转头去看她的眼色,小心翼翼的打圆场,“姑娘,这是好事情呀,等公子回来不知有多高兴呢。”
林清清不答她的话,余光定定的落在身侧老叟的身上,“先生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只不过之前请来许多大夫,都说我这病要好,就得靠神仙抬爱。”
她的手放在大炕的矮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冷笑道:“不知先生师从何处,又在哪里高就,待我大愈也好亲自登门拜会。”
“姑……姑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干的就是这份差事,断不敢再收什么谢礼。”背后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老大夫说话已是断断续续。
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只剩下桌子被敲击的轻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