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之地距江阴约有四五百里,三人御剑原本最多两天就能到达了,可上官羽本就不愿意去,一路上兴味阑珊,拖拖拉拉走了五天才到,到的那天就已经是十五了。
三人刚入江阴地界,就看到大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而且几乎每个地方都能看到衣饰五花八门的修士,大小门派全有,差不多半条街都是仙门之人。上官羽见此景象,心道:早听说江阴繁华,顾氏更是交友满天下,人缘最好,之前还以为是吹嘘夸大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随意瞎逛了一会儿,晋元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上官,我们也玩的差不多了,该去顾氏拜访了,若是再晚恐怕就失礼了。而且你……更不能迟到啊。”
别看上官羽对付异己的时候筹谋周到,算无遗策,看上去心思极细密,可他对不在意的事却从来不上心,为此没少耽误事,可无论怎么样,他就是不吃教训,一向是高兴最重要。连他爹也极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一直认为他心性轻浮,不堪重任,所以对他自然就严厉苛刻了起来,惹得父子二人的关系都被连累的颇为严肃。
此刻上官羽又犯了老毛病,再想到他爹今日也在,终于端正了态度,好歹认真了几分。他回首刚要感谢晋元的提醒之情,却看到晋元正体态优雅,泰然得体的看着他。
他原本还想着晋元是从云城来的,初入江阴这种大地方应该会感到拘谨和紧张,可现在一看,人家根本丝毫不为所动,看那样子反而更像本就生长于此的大家公子一样。他不由微觉意外,也对他骨子里的这份自矜颇为欣赏。
上官羽:“你提醒的对,我们不能玩了,再不走就晚了。”
说罢就拉着还在恋恋不舍的萧寒枫一同往顾氏家宅的方向走了。
他们到顾家的时候,顾府大门都被人挤的连门槛都找不着了,足足在人群里夹流了好半晌才凑到了门前。原本送给上官羽的请帖是应该送到上官家的,可上官家的人都知道他人常住清渺峰,鲜少回来,是以上官家收到的一切与他有关的信函都会专门再派人送去清渺峰交给他。
而他这次连清渺峰都许久未回了,所以自然拿不出请帖,好在萧寒枫这个糊涂蛋这次没掉链子,三人是靠着他的请帖才进去的。
进去之后不必摸索,有专门负责招待客人的门生早就等候在一旁了,他们会依照来客的衣饰家纹和穿戴气场判断是何等级的客人,再分别引着去不同的院子。
萧寒枫的请帖是专门配给世家公子的镶金贵帖,是此次请帖中等级最高的,一共发出去的数量屈指可数。是以门生见之,不敢怠慢,立刻极为礼敬的引三人去了贵客云集的试剑台。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人都觉得怪怪的,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像个练武场?然而等他们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这还真是个练武场。
虽说名义上是个练武场,可顾氏的练武场却和别人家的练武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这个试剑台占地极广,差不多都赶上上官羽在家里的单独庭院了。里面横横竖竖的摆放着数不清的兵器架子,上面的兵器不但种类囊括齐全,而且随便一件都是一品法器,还有很多是早就绝迹了的孤品。就连上官羽都有好几件只在兵器谱上见过,从未见过实物,没想到他家居然收藏了这么多,还大摇大摆的放在外面供人参观,这无所畏惧的架势还真是财大气粗。
除了一眼就能看到的兵器以外,这里的布置格局也甚是讲究,武台的位置和房屋分布以五行八卦为根基,辅以奇门之技,恢宏大气之余不失礼制章法,一看就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周围布满花木,顿时又给这严肃的行武之地添了些风雅之意,花红柳绿映衬着红柱黛瓦,两种意境一融合,这个试剑台竟然就成了一个不刚不柔,不肃不俗之地。
如此一看,在这里招待贵客不但不算失礼,反而还极为合适。
这地方虽漂亮,可萧寒枫以前就见过了,所以并没有多惊喜。晋元还是一脸毫不见怪的表情,反正他也一直都是这个反应,自然也没什么。可上官羽却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环境比较陌生,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的环视四周,粗略的观察了一下这里所有的布局和暗角。正当他视线投向正中高台上时,视线却蓦地一凝。
只见那边高台上也正有一人在看他。此人一身剑袖白袍,长发由一顶象牙材质的素冠高高束着,右手轻轻压在悬于腰间的一柄青钢剑柄上,一张俊颜刚毅威严,眉目间透着一股不苟言笑的清傲,虽然已是中年,但看上去仍然可用器宇轩昂来形容。
上官羽刚看到那人就神色一紧,此时见那人也看到自己了,顿时更恭敬了,也不管身边还有两个人呢,当即快步走上前去,标准的行了一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此人正是烟澜上官氏的家主,上官烨。
上官烨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过一遍后,才道:“嗯,起来吧。”
上官羽应声起来,此刻却是一派沉稳正经的样子,丝毫没了之前玩世不恭的一点影子。
上官烨朝他走近两步,又道:“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多半又不会来了。”
上官羽道:“原本是差点错过了,不过寒枫来找我,和我说了这次的情况。孩儿拿的准轻重,自然不会轻忽。”
上官烨闻言,似是略微满意了些,一边点头一边轻嗯一声。
上官羽正式拜见过父亲后,这才问起正事:“爹,乌江岭之行可还顺利?”
上官烨点了点头:“还算顺利,江莫野已被我诛杀,魔道在乌江岭的势力也清除的差不多了,这次为期三个月的征役算是大捷。只是……”
上官羽神色一紧:“只是什么?”
上官烨道:“只是我们在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江莫野的小儿子不在其中。后来查证之下发现,那日我们全力追剿江莫野的时候,他曾带人进攻过我们兵力薄弱的侧翼,想来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逃出去了,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上官羽听说过这个江家小公子。素闻魔道右护法江莫野生有三子,老大和老二都是正室所出,唯独老三是小妾所生,所以这位小公子极不得正室夫人的待见,经常被百般苛待,不但手下的门客和势力遭受打压,少的可怜,就连分属的地盘也是家族中最贫瘠苦寒之地。
而这位小公子身份不尊,又势单力薄,再加上要顾虑他生母的处境,所以除了任人拿捏以外也没别的办法。就这样拖了没几年,他母亲还是没抗住主母的刻意迫害,撒手人寰了。他父亲之前并不是很在意这种家宅里的琐事,即便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处境,也从没说过一句话。但自从他母亲死后,江莫野似乎是看在他失母的份上,终于对他关注了几分,便终于开始若有若无的关照这个小儿子了,可他越是这样,江家主母就越是仇视他,最后趁江莫野离家的时候,寻了个莫须有的名头,就将这个小公子给彻底赶出家门了。
没想到这次围剿乌江岭,这个小公子竟然也在,而且带人杀了出去。上官羽垂眸思忖片刻,道:“这个小公子跑了也就跑了,现在江家根基已散,凭他的那点本事,就算想动什么心思,也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算不上是隐患,所以不必在意。”
上官烨也道:“你对这些事情向来判断准确,既然你说没事了,那我就将追捕的人撤回来便是。”说着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质令牌,递给他道:“你的人也跟着来了,应该一会儿就会来找你了。其实你不必动用清渺峰的人,他们毕竟与上官家没有关系,贸然调度人家的人力为我们办事,于理不合。”
上官羽原以为他是有什么大的顾虑,此刻一听,顿时笑了:“清渺峰之前的确与上官家毫无关系,那个时候是不能随便牵扯它的势力,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现在我是清渺峰的主人,这么说来,清渺峰与上官家就是一家人了,自家人援手自家人,岂非再正常不过。爹不必有过多顾虑的。”
上官烨闻言,虽然也觉有理,但还是不太愿意与清渺峰牵扯太多。它现在虽是上官羽的势力,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罢了。在他心里,即便上官羽也是上官家的人,但他个人打拼挣来的势力只是他自己的,还是应该由他自己决断处置,不应该和上官氏全族暧昧不清。
“你自己有分寸就行。”说着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话音一转:“自你上次回来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你娘在家总念叨你,趁着这次清秋宴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束之后回家看看吧。”
上官羽之前身涉鬼域,有很多事情都很凶险,他不想将这些危险靠近家里分毫,所以从来不敢和家里有过多接触,即便牵挂也不会回去,这也是他为何连家都很少回去的原因。
虽然他深知原由,可他母亲却不知道,经常抱怨他不回家看望自己,一边口里怨着一边还不断的往清渺峰送家信和亲手做的日用品,思念之情经常使他心生不忍。
这会儿又听父亲提起,顿时又生愧疚之意,歉疚道:“孩儿知道了,这次我本就是要回烟澜的,若是没有清秋宴我恐怕都已经到了。这次结束之后,我就回去。”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远处一身着紫色宽袍的青年正朝二人走来,人还未至,就已先开口了:“上官宗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上官羽闻声一顿,打眼看了看那人,此人年纪不大,约莫也就只有二十几岁,形容利落干爽,脊背直直的挺着,浑身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刚正之气。明明只有二十几岁,可言谈举止却颇为沉稳老成,板着的那张脸都快和他爹差不多了,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潇洒朝气。
而他身边,还站着蔫头耷脑,提心吊胆的萧寒枫。
上官烨回身看清来人,当即回了一礼,笑道:“原来是萧宗主,刚刚大家聚在一起,一直未见你来,还以为你不在此处呢。”
说到这里,萧寒杉脸色微微暗了一下,向后瞟了一眼道:“刚刚是顾着找我这个贪玩的弟弟了,所以未与诸位碰面。这才刚找到他,走过来就看到上官宗主了,所以过来打个招呼。”话音刚落,视线转到上官羽身上,又道:“这位是……”
上官羽闻言回了神,不紧不慢的微微颔首,道:“在下上官羽,见过萧宗主。”
萧寒杉闻言,神色蓦地一变,凝滞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语气微惊道:“这位就是上官公子?”
之前就听说这位上官家的公子鲜少露面,仙道中有不少人都很好奇这个上官公子到底是何模样,坊间传闻也多的数不胜数,各个版本都有。什么他其实是个其貌不扬的丑陋之人,所以不敢抛头露面,只能躲在家里;还有说他天生废材,就是个废物,遭家族嫌弃,所以从未见上官氏对这个少主提起过只言片语;还有的版本则是完全相反,说他是个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最具风流神采……等等,等等,也不知道这么多版本,到底孰真孰假。
如今一看,竟是个如此丰神俊朗的英凛少年,其身上的锐气和不失分寸的沉着,不光在他同辈人中绝无仅有,就连长他几辈的宗主长老之流里恐怕都挑不出一个像他气势这么足的人。只看一眼便能看出其修为必定不低,这样子与传闻可是大相径庭,也不知道一会儿其他人见了,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上官羽还未开口解释,萧寒枫就兴冲冲的抢道:“是啊,他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上官。”
萧寒杉之前的确听萧寒枫提起过自己认识上官羽,可他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向来纨绔,更何况上官羽又过于低调,所以只以为他又胡编乱造了,压根没放在心上。这会儿见状,不由暗暗一惊,他还真的认识他?
上官羽朝萧寒枫笑了笑,转而道:“我与寒枫多年前因缘际会下结识相交,只是因为这些年常在师门,所以未得机会走动,故而萧宗主才不认得我。”
萧寒杉闻言,这才有些理解了,恍悟的点了点头。
萧寒枫眼珠一转,立刻谄媚道:“哥,你和上官伯父还有事说,我跟着也没什么用处,正好上官在这,我和他说说话,你不用管我了。”
萧寒杉此刻显然对他没有好脸色,看他的眼神也一直又怒又气,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好歹收敛了几分,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上官羽见状,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萧家两兄弟父母早亡,上任家主陨落之时,年长的萧寒杉也尚且十几岁而已。那时候萧家长辈骤逝,少主年少资浅,很多人都认为萧氏恐怕就要走下坡路了,就连萧家自己的宗亲都认为这两个孩子难堪重任,家族衰矣。可谁知道,萧寒杉愣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坚持了下来,一步一步的接掌了萧氏所有的事务,把当时萧氏千头万绪的麻烦有条不紊的处理干净了。自那之后,他便成为了萧氏家谱上最年轻的家主,也是从那时起,这个还是少年时分的公子哥就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端方持重的样子,再无少年模样。
因为他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弟弟是至亲之人了,再加上萧氏日后也是要交到寒枫手里的,所以他便对这个弟弟期望甚高,总想让他早日成器,免的到时候自己退了位,他却没有能力撑起家业,断送祖宗基业。可谁知道,萧寒枫偏偏就学不来他哥哥的忍辱负重,生来不愿意学习那些枯燥功法,就喜欢游手好闲,四处游玩。这可没少让萧寒杉生气,他为了管教他,不知花了多大精力,可结局还是无济于事,因此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就慢慢变的像猫和老鼠了,萧寒枫别的都不怕,唯独最怕他哥哥!
看来这次他被他哥哥抓住,是肯定不能轻易脱身了。
萧寒杉原想一口回绝他,萧寒枫却又抢道:“你担心我和别人厮混也就罢了,可我这次是和上官在一起,你总放心了吧?”
萧寒杉微微一顿,果然有所松动。上官羽一看就非那种无才无德的纨绔子弟,非但和他往日相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反而还是个皎皎君子,他是定然不会被萧寒枫带偏的,更不会带坏萧寒枫,说不定还能影响一下他,把他引入正规也未可知。
只可惜,上官羽要是知道他此刻所想,一定会由衷的告诉他一句:你想多了。
只听萧寒杉道:“上官公子自然不会像你一样无状。也罢,我与上官宗主正好也要前往主殿拜访顾宗主,你们二人就自己逛吧。”
话音落下,萧寒枫高兴的差点都要跳起来了,可最后还是没敢在他哥面前放肆,强忍住了。
那二人一走远,萧寒枫当即拉起上官羽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边走边畅快道:“总算轻松了,你不知道刚刚我哥来找我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上官羽没忍住笑了一声,嘲笑道:“看你这副熊样,在你哥哥面前就老实的像只兔子,怎么不见你在外人面前的那股得意劲儿了?”
萧寒枫看自己被嘲笑了,满心不服,回道:“还说我呢,你在你爹面前不也不敢胡言乱语吗?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吧!”
上官羽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现在也敢调侃他了,刚要开口挣回点面子,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暴呼喝。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鸠占鹊巢的外人而已,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