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给母亲请安。”唐斳未洗风尘归来满身霜雪,眉眼间却有难得的精气神,觑得唐母心里一震。
当年她做错了吗?不,她没错!旋即眉梢风雪散,沉稳上浮,唐母整个人面虽然枯槁如老木,精神却恍惚若青松。
“起来吧”唐母敛眸,翠翘亲自上前笑着扶起了唐斳“大老爷可算是回来了,不怪老太太日日夜夜的念着,佛前供奉不断的愿着呢!”翠翘难得的殷勤唐母难得的慈爱都让唐斳心里惊讶,抬头看了一眼,翠翘并不如何貌美,只是五官秀气又在老太太身边养出了一种稳重。
唐斳复而低眉不敢再看。
唐珍领着三个妹妹坐在右侧,唐瑚领了两个弟弟坐在左侧。唐玥在后面看不真切唐斳的神色,唐瑚却看清了唐斳眼底一瞬间的悸动。
唐母自然也知道,况且如今老大崛起少不得要靠他撑着门楣,可打压了这么多年母子情分也淡了,心底一番计较唐母面上难得露了笑“老大出门在外风尘仆仆的,身边想来也缺人服侍,我把翠翘给你,日后且好好过吧!”
唐玥当即就快炸了,脸色沉沉,唐珍瞧了一眼心底嗤笑不已,果然还是沉不住气。
唐瑚唐珑看着自己老爹的眼神仿佛只有唐斳敢答应后脚他们就去叫崔琰作主!
唐斳连连推辞“母亲厚爱儿子心领了,儿子身边服侍的人尽够了,翠翘又是母亲跟前得力的丫头儿子怎么能夺人所好呢!”
唐母心里一想也是,她虽然想拉进母子关系却也不乐意失了臂膀,大不了年后买一个身段妖娆小意温情的可人儿就是了。倒是翠翘,面色骤然白了一下。
唐玥眯着眼睛不知道在像什么。
“倒是我来迟了未曾迎接兄长!兄长勿怪!”唐靳这时打帘进门。一身士子澜衫,披黑褐色暗金云纹斗篷,腰间一玉带,悬松石绿的香囊,满面春风锦绣。
唐珑暗地里翻白眼儿,又是这招!
唐玥冲着唐珑努嘴,示意他别表现得太明显。
唐珑无奈只能学着旁边不动声色的唐瑚饮茶吃果子。
“儿子给母亲请安!给兄长请安!”
“见过二叔!”
“见过父亲!”
一溜的礼仪下来,再落座,丫鬟捧了茶果热茶并一二杯酒。
“喝些酒驱驱寒气。”唐母发话,面上很是和蔼“今日你哥哥回家你怎么不在家里候着?”
“是些同僚邀儿子去喝酒,儿子实在是推辞不过。”唐靳面上陪笑道,眉眼神色自有一股傲气。
“二弟从文,不似我能在沙场滚刀子上讨肉吃,原该多和同僚们亲近亲近的。”唐斳开口,唐母闻言心底就是一冷。
大儿子还是气性大!
气氛紧张,小辈们更不敢开口了,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一样。
午间一起用膳,崔氏称病不出,夏绮雯和林娴也都来了,席间一切有珍珠姐妹料理。
新年过得平平淡淡,也无甚好说。
年后初七,唐玥倚在美人榻上点茶,杨柳急匆匆的捧了张朝报过来。
“姑娘。”
唐玥接过看了,脸色凝重,径直去了崔氏院子。
正好,唐斳也在,还遇到了同样闻讯而来的唐瑚唐珑。
“父亲母亲。”唐玥迫不及待的开口,也只有她开口唐斳不会训斥。
唐斳皱了皱眉,果然未有训斥,只叹着气道“怎么了?神色这般匆忙?”
崔氏眼尖看见了手里的朝报“孩子们也不小了也该教教这些事了。”“你们都出去守着吧,别叫人进来了。”
“都坐吧。”崔氏笑着对三个孩子说,几人面面相觑在崔氏下首坐下。
“你们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太子废而又立,加上漓王瑞王之前监国早已有了大臣拥护,只怕太子之位不稳。”唐瑚开口。
唐珑随后补充眼神闪闪发光“皇上身子不大好,或许可以攻其不备!”
“你怎么知道皇上身子不好的?”唐斳鹰眼直接盯着唐珑,唐珑反射性的望着唐玥,唐玥朝崔氏旁边移了移,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说的。”
唐斳忍不住扶额,他不在家这小闺女都做了些什么!
崔氏挑眉“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朝堂上不过文武两派,文官有左右二相,皆是帝党,他们没必要掺和储位争夺不管谁上位两位相爷已经是有了千古功勋之人,谁都只能捧着。”唐玥眼神发亮“至于六部,户部尚书,吏部尚书都偏向瑞王,礼部尚书是个老学究肯定偏向太子,兵部历来是皇帝嫡系,刑部和大理寺不合,站的是漓王,工部尚书闺女是漓王王妃!”
“所以大家都是平分秋色的!”唐玥道。
“不”唐瑚开口,眼里璀璨流光“文臣其实都偏向太子,占了嫡长二字,就算不说心里也定然是如此的,齐家入京是为了和瑞王结亲。”
“漓王也不差,漓王拉拢了江北一带的驻军首领,离京都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唐珑补充。
唐斳暗自点头,他这三个儿女眼界倒是不差。
“陛下打算二月二让位,太子登基。今早朝会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也没人真正反对太子殿下的位子,嫡长二字分量太重。”
几人皆松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文臣掀不起什么乱子,需要防备的就只是武官了。”唐玥直截了当的开口。
“不错”唐斳惊讶于女儿的直接却也没有回避。
“不过父亲,我觉得瑞王也好漓王也罢都不会放过到嘴的鸭子。既然反对,为什么不抓着之前废太子的事说话?”唐瑚皱眉不解。
“因为前些年废太子说的是德行有亏,然事情真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唐斳想了想事关他发小名节还是别告诉几个孩子了,“你们还小,只知道这事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就是了,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唐玥心底倒是了然,不就是断袖被发现了么!
“你说什么?慧王得立太子,二月二禅位?那瑞王殿下怎么办?”王氏声嘶力竭满脸不敢置信,她的珍儿赔了贞洁才铺来的锦绣前程,怎么可能!
唐靳拧眉呵斥“闭嘴,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什么!不管谁登位咱们做臣子的只管效忠便是!皇家的事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这是半点面子都不留了。
王氏脸色顿黑开口“咱们珍儿可是要入瑞王府的。”
“不是还有珠儿吗?”唐靳挑眉笑“好好教导珠儿规矩,等着看日后送入宫吧。”
“该把珍儿送宫里的。”王氏遗憾。
“珍儿年龄毕竟大了些。”唐靳揉揉眉心,若是没有世子爷那事儿,珍儿入宫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惜没有如果,他上了瑞王的船就得要投诚,只有嫡长女方显诚意。
当夜唐靳冒雪去了瑞王府。
“王爷,如今我们该如何行事,还请示下。”
瑞王靠在软枕上把玩着玉如意“急什么?有人比咱们更急呢!”漓王素来沉不住气的。瑞王笑得恣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静观其变吧。”他父皇可还坐在那上面呢!不管如何,也不该现在行事,况且他父亲着实……心机深沉。
漓王府也是彻夜灯火不绝。
次日清晨许多人又乘车离去,眼底青黑神色凝重,又有人疾驰于官道上往江北方向去。
皇帝转着手里的小核桃,听着白黎和陆成的回话。
“哦?都跟上了?”
白黎道“是,都跟上了。”
“唉,朕这些儿子都是不省心的!”
“太子殿下纯善,已是尽够了。”白黎毫不避讳的开口。
“你们猜他会什么时候动手?”皇帝面上几分笑意眼底淡漠一片甚至有些难过。
白黎可不敢接这话“臣愚钝,不知。”
“漓王是个傻大胆的!朕只怕日后端慧镇不住瑞王,安弦,你可愿辅佐太子?”
白黎急忙跪地道“皇上,安弦只怕……愧受皇恩!”
“你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愧什么愧?”皇帝抬了抬眼皮子看着白黎,一点都不客气。
“论辈分,安弦也要叫几位王爷一声叔叔,皇上这……臣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让你掺和这些事原就是我强求了!你好生管着锦衣卫便是。”
“皇上?”白黎错愕的抬头望向王位上年迈的皇。
“我走后,锦衣卫由暗转明,由你统帅,务必除尽伤我国土害我子民之恶官!拱卫皇室皇帝!除皇帝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锦衣卫!”皇帝落地如金戈,眼底沉沉是黑夜。
“陛下!”白黎陆成双膝跪地忍不住劝告出声。
“我已经老了,该为这个国家另择良主。”皇帝闭眼语气悠长又淡漠“陆成,记下秘旨,朕去后,淑妃,德妃去万佛寺为朕祈福,终生不得出万佛寺半步。后宫诸事一切由皇后料理。违者,斩!”
“平王世子白黎温良恭俭,谦和友善,着其率领锦衣卫,加封平亲王。”
白黎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勤政殿,如何走在长街上的,只知道大雨骤然瓢泼而来。
皇帝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称职的夫君,却是一个仁善的君王。
有多少君王能放下那个位子?甘心退位?
白黎心里很复杂,想起了瑞王,漓王还有那个礼佛终身笼罩在佛像檀烟里的贺王,还有狡猾如狐又没心没肺的唐玥。
最终白黎回了长公主府。
“祖母。”白黎跪坐在软垫子上,神色隐在微亮光烛中,屏风后坐的是一位广袖长衫鬓发雪白的老人家,封号为长宁的那位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