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天明破晓,唐玥起身去老祖宗住的松鹤楼请安。
由着身边的婢女给自己穿上披风,带上暖炉雨具出门了。她养在老太太跟前,虽不是很受宠,却也没有短过吃穿用度,不过奴大欺主这事还是常有的。
反正,她都习惯了,不是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罢了。
今日,那位姐姐也该到了。
“孙女给老祖宗请安。”四个姑娘齐齐行礼。因着老太太两个儿媳妇,一个缠绵病榻一个掌管中馈,所幸干脆不让他们来请安了。
端坐在主位上的唐母道“都起来吧!可曾用了早饭?”老太太心善,冬天天冷,早有发话让小姐们吃了早膳再来,可是谁又真的会吃?
唐玥伯父家的大女儿忙上前去依偎着老太太“老太太这里的胭脂米粥并八珍糕最是美味,可不得一早赶来好让老太太赏我一点儿。”唐珍十三岁的年纪,面如银盘,身姿丰腴,鼻点琼脂,腮添桃红。又是老祖宗心尖尖上的人,这话也独独她说了,老祖宗才开心。
“你们呢?”唐母又问,她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到底保养得宜,平素又好养生之道,虽说发鬓星星,到底精气神好,不然也不至于把持内政,压得他们大房只能苟延残喘般!
唐玥垂眉心底黯黯,面上倒也随着其余两位姐妹笑着说“原就想来老祖宗这里蹭蹭好吃的呢!”她可不如她二叔家的两位娇客在唐母跟前的分量重,就连她父亲的庶女在唐母面前可都比她分量重!
又惹得唐母一阵开怀,“传饭”,自有身边的大丫鬟去厨房传饭。
不多时,以唐母大丫鬟翠翘为首的一溜小丫鬟捧了早饭进来,再一一摆好。
饭后,离了松鹤楼,又与几位姐妹告别,唐玥领着丫鬟去了她父母住的东边园子。
刚来到她母亲住的江纭轩,便见着院子里花木凌乱,扫地的婆子也不知道上哪喝酒赌钱去了,便是在廊下守着听候吩咐的丫鬟歪歪倒倒的要睡着的样子,也就只有给她母亲煎药的大丫鬟莲心认认真真煎药。
唐玥闪过一抹怒气,却又碍于形势不能发作,可真是郁闷死她了!
唐玥脸色不愉,推门而入,倒是吓得旁边守门的丫鬟一个倒栽葱到了下去,刚想发作,却见到唐玥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倒是只能畏畏缩缩的低头见礼。
也不去管她,进门见了自己的母亲崔氏。
崔氏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被病痛磨得神采皆无,消瘦不堪,连手腕上的玉镯子都撑不起来。
“母亲。”唐玥眼底盈泪低声道。
崔氏听到了声音,睁眼看,却是自己打小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嫡亲闺女,心底不知道是喜是忧是怨是怒,不过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舍不得见她这般委屈“可是在那边受委屈了?都是母亲不好,身子骨弱,不能照料你。”眼神慈爱的看着唐玥,却让唐玥鼻尖酸酸的,不是滋味。
“母亲,我养在老祖宗跟前,一切都好,只是想你和父亲。”唐玥握着崔氏的手,眉眼淋漓脆弱,这时方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好在,身边的丫鬟都是跟着她许久的人,虽然不是全部都忠心耿耿,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见两人这般,自然退了下去。
唐玥来时,便开窗通风。
别人她不知道,她母亲难道她也不知道吗?她母亲崔氏,生父虽然是庶子,可崔家有规矩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她外祖父那嫡母又子孙缘薄,年近四十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庶子权当嫡子教养,她的母亲自幼也与崔家嫡女一般教养,身子骨是打小就养好的,甚至还曾学过骑射不输男儿,也曾练过拳,十八进门一举得男生了她嫡亲大哥唐瑚,十九又得二哥唐珑,二十生了她,原本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却因为前太子犯了事被皇帝废了,刚好她父亲又是前太子的伴读,因此遭了罪。
前太子犯事是在五年前,那是她不过八岁,生活便如翻天覆地一般改变。
也是那时候,她母亲开始缠绵病榻,中馈给了老太太和二叔母。
当她都是傻子吗?
老祖宗和她那位二叔母没做什么鬼才信!
“这便好了。”崔氏笑着,到底带了些许落寞。
唐玥瞧着,上前小声说“母亲就打算这般认命了吗?”
“不认命又能如何?”崔氏有些错愕,这孩子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没露痕迹。
“母亲”唐玥咬唇,她知道她母亲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不成想母亲竟然想用自己的命换来他们三兄妹的命!
“阿玥,听话,乖乖的孝顺你祖母。”崔氏叮嘱,虽然身形虚弱,眼睛也粲然如星子。
“母亲要我去孝顺我的杀母仇人吗?”唐玥喃喃,又
自嘲,嘴角冷笑“不对,可能还要加上父亲这一条命!”
崔氏瞳孔骤然紧缩,心底一抽一抽的疼!
老太太竟然这般狠心吗?那是她的亲骨肉!老太爷的继承人!
“母亲觉得这定国公府可还有我们的一席位子?”
“二叔母八年前生下的那个孩子母亲不是不知道,原本母亲压着,那些事传不到外面去,可这五年母亲缠绵病榻,不会不知道以二叔和二叔母的性子会如何吧,再加上老太太……”
“母亲,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糊涂了……”
“一块不知哪里来的游方和尚给的玉就这般相信……”
“母亲,便是太子不是太子了,可前些年皇上还封了个秦王给他。”
“更何况,母亲觉得皇帝的其他几个孩子……”
“谁又能堪大位?”
“太子有何错?”
“不过功高威高,皇帝虽然知天命,到底舍不得那把椅子!”
见唐玥还要继续说下去,崔氏急得立刻坐起身死死的捂住她的嘴!
唐玥笑。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的母亲……坐起来了!
“你不小了,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崔氏喘着气道。
“二叔母想让大哥哥娶王家女为妻,便是那位最肖二叔母的王家大姑娘王流音。”崔氏一放下手,唐玥便道,看着崔氏眼底渐渐涌上来的怒气,心底一阵开心。
“我知道了,你去看看你父亲吧。”
“好。”
从善如流的来到父亲的正堂。
她父亲自从五年前的事后,便耽于女色,金石书画一类,倒有些风流才子的味儿。
“女儿见过父亲。”
彼时,唐家名正言顺的定国侯正在描摹顾恺之的《洛神图》,唐家定国公袭三代,一次递减,不过上一任是皇帝格外开恩,封了定国公,传到唐斳这里,可不就是定国侯了?
见唐玥徕,眼皮都不抬道“起来吧,今儿个来是为了什么?可去瞧了你母亲?”
“刚从母亲那里过来,如今,是有件事想讨父亲的主意。”
“什么事?”
唐玥示意身边的丫鬟退下,而唐斳他一向不喜欢有人在他作画时打扰,又不谁都是他闺女。
“二叔母想为大哥哥聘自己侄女儿王流音姐姐为妻。”唐玥道。
当时唐斳的脸色就落了下来,一把把笔扔在地上,如狼似虎的看着唐玥,这个他迫于无奈只能养在老太太膝下的闺女。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说,是做。一脸坦然的望着唐斳。
听到了言下之意的唐斳面上不显,心底却五味杂陈,这个闺女……长大了!
“我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唐玥顿了顿,看着唐斳的眼睛道“我怕我母亲就没了。”
唐斳瞳孔紧缩,右手不自觉的捏住了桌子,生生的捏下了一块木头!
“或者,我连父亲也要失去。”
“然后长兄不亲,二哥被养废。”
“大概自己也只能落个破席子卷身的宿命。”
“谁敢!”唐斳低吼,眼底泛红,那是他的家人,他的骨肉!
“父亲觉得……”唐玥眼神坚毅“老太太和主院子那边有什么不敢的!”
“二叔母连包揽诉讼,印子钱,谋钱害命都敢粘手,还有什么不敢的?”
唐玥言辞犀利,再不顾及了。
她要是再顾忌下去,指不定明日断头台上的人是谁!
而此刻,京都的码头上。
定国公府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带了马车轿子等着一位娇娇客。
唐母有一女儿,家中行二,素来诗词歌赋天心未泯,是极为难得的才女,当年在京城也是声名显赫,多少王公贵族趋之若鹜的存在。
最后嫁给了前科状元,也是清流名家的林家嫡次子林炔为妻。
可惜这位姑母死得早了点,林家分家分得早,林炔的嫡长兄又是从武之人,家中妻儿老小都在边关,这主母一走,膝下的小闺女就不知道怎么安排,大儿子自己带着,可闺女总该要个女性长辈教养才好。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想来,晚间又是一场热闹了。
唐玥想着,勾唇浅笑。
这一次,换我来挑拨离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