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烙走了一天一夜,走出了这百里山川。
路上,他回想起与臭道士相处的短暂时光,一点一滴。
从被掳走,到改观,慢慢传授修炼,拜他为师。然后无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还要笑着与他说定要来。
一切都似在昨天,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最后,他脑子剩下最后一句很像臭道士说的话。
无量剑仙血战而亡,不亏面子。
然后他脑子又多了一句话,好歹也是拜了无量剑仙为师,这种报仇雪恨的戏码自己日后强大起来还是要演一演才好。
陈玄烙走下山,来到了之前的村子,经过之前的那个马场。
马场还是那少年,只不过这次没有打瞌睡。
少年认出了陈玄烙,天真一笑问道:“仙人,这次又要去哪儿?我去给你牵一匹千里马!”
陈玄烙摇摇头,他不需要马。他有一双脚,可以走遍天下。
陈玄烙正要往前走,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可不是仙人,仙人不是我这样。”
说完,便沿着之前出发的路继续往前走。
那少年觉得有些奇怪,他见过很多下山的弟子,喊他们仙人他们都会应答,有些甚至会开心赏他一些碎银,他便一直以为仙人就是山上的弟子,可是这个从山上下来的弟子却不同,于是挠着头问道:“那仙人是什么样的?”
往前走的陈玄烙没有回答,倒是想起臭道士那一身臭德行。
陈玄烙脚步不停的连走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中午走过雁南城,翻过了燕山,来到了那日苦战的山涧。
山涧还是那个山涧,只不过多了许多白骨。那些尸体的血肉,早已不知是被吃了还是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毫无血战的痕迹。
陈玄烙坐在森然白骨中的一块石头上,拿下了腰间的葫芦。
陈玄烙拔开了塞子,然后自言自语道:“爹娘没了,师父也没了,身边人是不是都会没了。”
说完,他喝了一口酒。
“爹娘死是无能为力,臭道士你明明可以不去,干嘛还非要逞强呢?面子有那么重要?女子有那么重要?”
“臭道士,还跟我讲什么弱肉强食的道理。你这一去,不就是一块肥肉送入虎口吗?呸,送入饕餮口。”
“王八蛋,还说什么若是需要死战,在最后一秒前都要努力活下来。怎么见了那女子,你就忘了要活下来呢。那一剑怎么就不落下去呢?是不是看见女子漂亮就失神了,你个色胚子。”
“臭道士,你说我可以再开天门,你说你见不到我再开天门的时候。你傻呀,你就不知道做一做缩头乌龟,好好熬到我开天门的时候。”
“师父,你教我的三门道法我都还没学精呢,你这样就走了,以后我出去丢了脸面可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这个师父不尽责。万一被人打死了,我下去还要揍你一顿的。”
“师父,你也没了,以后我还能去哪儿?我已经没有家了。”
陈玄烙不停的自言自语,一句又一句,酒喝了一口又一口。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只不过随着酒劲上头,说的话开始迷含糊不清。
他从下午说到了傍晚,也喝到了傍晚。
太阳西垂,天空被染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陈玄烙喝晕了,已经从坐着变成躺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时而笑,时而沉默,时而念念自语。
最后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彻底沉默下去。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血色天空,看着天空慢慢变成昏暗。可能是眼睛酸了,陈玄烙抬手枕在了眼睛上。
他终于又喃喃自语了一句:“臭道士,你来掳我啊。”
“你这个骗子。”
至此,再无话语。
两行清泪从两侧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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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陈玄烙在荒野山涧睡了一夜。
第二天,陈玄烙被正午的阳光晒醒。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陈玄烙在石头上坐了起来。
神情木讷坐了半响,突然起身别好了葫芦,拍拍屁股便踏上了归途。
一切依旧。
穿过雁南城往回走,走了半天路,几天未进食的陈玄烙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四下扫了几眼,看到了一处冒着炊烟的村子。
陈玄烙从大道拐入小路,往那边村子而去。
走近村子,却发现路上撒着纸钱。这些纸钱有些已经旧软了,有些还是新鲜。
陈玄烙没有多心,径直走入了村子。
入了村子,才发现村子正在办丧事。
陈玄烙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到别人的事情,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婶过来拉住问道:“你是哪家的亲戚呀?怎么在这里闲逛不去上香?”
陈玄烙停下来说明来意道:“我不是本地人,只是刚好路过此地有些饥渴想讨些稀粥喝。但见你们村子好像不是很方便,正要走。”
那大婶哦了一声好心道:“哪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这方圆十几二十里就我们这一个村子,你再走下去,可别饿晕在路上才好。跟我来,我去给你乘点饭菜,你吃饱了再上路。呸呸呸,你吃饱了再赶路。”大婶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改口。
陈玄烙道:“这样似乎不太合适吧。”
那大婶拉起他就走并劝道:“哪有那么多不合适的,既然路过了,等下去上柱香就好了。你这进了村口又走,才真的是冲撞了死者咧。”
陈玄烙想想也是,以往在小西村好像也有这么些规矩。想起这些,不免神伤一分。
在大婶的带领下,陈玄烙来到了设在村子中央祠堂的灵堂外。来到这边,人就多了起来。披麻戴孝正在吃饭,想来是刚刚走了一遭礼。
陈玄烙被大婶拉着在一处坐下,同坐一桌的其他人看到突然多了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有些奇怪,不过也没问什么。饥肠辘辘的陈玄烙倒也不管那么多,狼吞虎咽就吃了起来。大婶看他吃得这么急,好心的叮嘱了几句慢点。
正吃着,忽然听到邻桌的人唉声叹道:“唉,最近怕是冲撞了河神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个人溺水了。”
又一人叹息道:“可不是嘛,看来等下要问问法师可有什么平息河神怒火的法子。”
陈玄烙听着这话,想起了村口看见的新旧纸钱,停下了吃饭向一旁的好心大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心大婶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沉重道:“唉,近来村子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村里接二连三的有人在村子后头的河里溺死。大家都说是不小心冲撞了河神,我也觉得是,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都赶这个月溺水。”
这话题一开口,整桌人都开始议论起来。无非是一些神神鬼鬼,神神叨叨的猜测话语。
陈玄烙想起进村子时确实看到村子后有一条河,远远看去应该是条二丈宽左右的河,应该挺深。想必只是凑巧接连溺死,只不过被传得邪乎了。
不过想归想,陈玄烙倒是没有继续开口说话。
吃饱后,陈玄烙在好心大婶的带领下进了灵堂。一个身着与岳华宗弟子道袍近似的中年法师拿着桃木剑神神叨叨的念着,陈玄烙皱了皱眉,岳华宗弟子吗?
好心大婶一路引领,引着他在死者前面站好,递给了他三支香。死者是壮年男子,被打扮得干干净净,躺在松木棺材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溺水的模样。
陈玄烙看了两眼,接过好心大婶递过来的香,拜了三拜,正欲弯腰插下,忽然双眼一挑,他察觉到了尸体腹部有异动。
陈玄烙皱了皱眉,莫非并不是溺亡?
好心大婶看他弯腰僵住,以为他不懂礼数,急忙上前指了指香炉。陈玄烙反应过来,插下了香,又合掌拜了拜。
拜完后,好心大婶道:“好了,现在不冲撞死者了,可以继续赶路了。要不要给你装点饭菜路上吃?”
陈玄烙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饭菜就不必了,我想与那法师说几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
好心大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陈玄烙道:“你与法师有什么好说的。”
陈玄烙道:“问几个问题。”
好心大婶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你问吧,可不要耽误法师太多时间。”
陈玄烙点了点头,走向法师。
到了近前,行了一礼道:“打扰了法师。”
中年法师有些枯瘦,留着三撇胡子。看到这上前打扰的少年,皱了皱眉,不过却也不失礼数道:“怎么了?”
陈玄烙问道:“我看法师穿的衣服与岳华宗弟子近似,敢问法师可是岳华宗弟子?”
听到岳华宗,中年法师放缓了眉头,看向陈玄烙的目光也有所不同了。语气立刻变得热络道:“在下唐守明,年轻的时候在岳华宗当过几年弟子。不过说来也惭愧,修为不得精进,一直卡在小三境。后来到了宗门规定的年龄就被放下山了,仗着在山上学着的一些皮毛便做起了法师。小兄弟,你呢,怎么认得岳华宗弟子?可是岳华宗弟子?”
陈玄烙听二猪说过,若是二十岁还过不了小三,那么便会被赶下山。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到了这些被赶下山的弟子口中自然变成了放下山。
听着对方说完,陈玄烙道:“刚准备回山,路过此地。”不承认,却也不否认,之所以这样,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会有帮助。
就在刚刚谈话间,他又察觉到了尸体腹部有了好几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