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偏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入夜的公子府,少了阳光,显得有些阴沉,道路边虽然有石柱的桐油灯照亮,但那烟气呛得人眼睛难受,方寸之光,只能照着勉强看见路罢了。
叶子仪被公子成一通威胁,心里憋着一团火没处发泄,看哪里都不顺眼,她一边踢着青石板路上的小石子,一边往回走着,却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条偏静的小路上,眼看着前头有一小片火光,叶子仪一时好奇,朝着那火光处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一片松林前,绕过了松林,眼前忽然一阵大亮,却是个小小的青石广场,广场前燃着四个大火盆,火盆架在铜架上,直照得这里如同白昼。
叶子仪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小广场上别的没有,只有一栋修葺得十分精致的木屋,那木屋雕梁画栋,檀香隐隐,木屋旁有两丛开得正旺的秋菊,深秋的夜晚,微涩的香气渗在檀木香中,混成了一股独特的幽香。
也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木屋,叶子仪特别想靠近去看看,实在忍不住了,她看了下周围,没见到有人,这才东瞄西看地偷偷摸摸地踏入了那小广场,向着木屋走去。
缓缓走到大门前,叶子仪还没看清那门上的纹饰便觉得一阵晕眩,再看时,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想要起来,身体却是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叶子仪惊恐地发现,除了能看能听,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了,就只能这么跪在木屋前,僵直的身子动都不能动一下。
这什么情况?难道是这身体的原主儿又回来了?不会吧?那可太恐怖了!
叶子仪正胡思乱思时,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了她身后,她想回头去看,却是根本不能控制脖子,只能乖乖地当个看客。
“你又来做什么?”
沉冷低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在叶子仪身侧,一如它的主人一般清冷孤傲。
“荆姬……前来请罪。”听到自己这身体略微沙哑的说话声,叶子仪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她被困在这里,除了能看见,能感觉到这身体的触觉痛感和心情,她什么都不能做,这感觉……真的不好。
“请罪?”公子成的声音有点冷,他冷哼一声,慢慢踱到那木屋前,整理了整理袍冠,很是恭敬地跪地拜了三拜,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少女。
“荆姬初时不知内有先妣灵位,一时任性,多有冲撞,今日有幸得回旧地,愿长跪以赎昨日冲撞之罪。”
公子成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盆,淡淡地道。“那你便跪着罢。”
“是。”
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人,公子成一甩袍袖,大步离去,叶子仪看得着急,想说话又张不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不由在心里埋怨起这荆姬来。
“委屈娇娇了,便让我半日罢。”
‘荆姬’说得很是诚恳,叶子仪占了人家的身子一天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她一同看着那青石地面上火光映出的光影,忍受着两膝传来的痛楚。
说起来,这身体的原主儿看来也不是什么跋扈的性子,知错能改,又痴情,今天洗澡的时候她也照着水影看过了,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为什么公子成就没看上她呢?挺好一姑娘呀,好歹也是个贵族小姐什么的吧,咋就不喜欢她呢?
“阿妩失德,以至于一错再错,这便是报应吧。”
叶子仪一惊,这丫头难道跟她有心灵感应?她想什么这丫头都知道?
“大错铸成,如今已没有脸面再见族人,阿妩之罪,今后还请娇娇代为偿还吧。”
女孩子,追求爱情也没有错啊,谁不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啊?再说了,公子成看着也挺帅的,你喜欢他很正常啊。叶子仪可没古人的那么多顾忌,与荆妩两个灵魂就这么聊起了天儿来,
万幸这是夜晚,这木屋边又没有旁人,不然真要让人以为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少女是神经病儿了。
小广场外,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眸光紧紧锁住那跪在青石地上的娇小身影,冰冷的黑眸中有些许疑惑。
隔得有些远,公子成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那小人儿腰身勉强挺直着的倔强模样,让他知道,她不是在做戏,也不是想博他的同情,她只是在为自己的错忏悔,如此而已。
“咚!——咚!”,“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远地传来更夫的梆锣声,落更了,公子成似是被那更夫的喝声惊醒,他容色一敛,对着那木屋拜了一拜,再也没去看那跪地的少女,转身缓步离去。
沉浸在这种新奇的交流中聊得忘了形,叶子仪和荆妩都不曾查觉观察了她们半天的公子成,两人一个自语,一个用心灵感应,越聊越是投机,倒是都忘了一个身体两个魂灵要怎么办的事了。
眼看着天色渐亮,荆妩慢慢没了回应,就在叶子仪觉得两条腿都快跪废了时,终于身上有了一丝松快,让她能躺在地上缓解缓解那已经快没有了感觉的双腿。
不用看,叶子仪也能感觉到双膝的浮肿,开玩笑,一动不动地跪一个晚上,专业下跪的也没这本事啊,更何况她连业余的都算不上,荆妩这丫头,也真是够固执的了,请罪么,意思意思跪一下也就是了,她可好,实实在在地跪了一晚上,那公子成也没看着,何苦来呢?
边揉着双腿边看向那建筑精美的木屋,叶子仪不由想到了昨晚上公子成的模样,没想到这屋子里竟然供着公子成生母的灵位,看他这么着紧,这么说起来,这公子成还是个大孝子么,每天都到母亲灵位前叩拜,也算难得了,算啦,又不是对她好,有什么好感动的?
揉了一会儿,叶子仪只觉得两腿又麻又痒,又是酸涨,她又肚子饿得难受,这感觉简直是跟在地狱没什么两样。
好不容易挨过了最难受的时候,已是太阳高挂了,叶子仪勉强站起身来,抖着双腿离开了木屋,却不曾注意到林木间那一直伫立的玄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