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几案上,一只黑漆托盘孤单地给搁置在几面上,里头除去铜镜,只有三个黑漆描金色蝠纹的盒子。
铅粉,螺黛,口脂。
如果不是脑子里有着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叶子仪发誓,她绝对不会相信古代只有这么几样化妆品的。
见叶子仪盯着那托盘不动,一旁的婢女上前屈身道。“奴婢为先生妆扮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叶子仪摆了摆手,挥退了那婢女,眼神又落在那托盘上。
看着这托盘中的三样物什,叶子仪运了运气,抓过盘子里的小铜镜,对着镜子里那模糊的影象就涂抹起来,她也不管旁边那婢女是不是忍笑了,反正东西是公子成送来的,让她打扮,她打扮就是了。
先用铅粉涂了个大白脸,又用黛笔描了两条卧蚕眉,叶子仪想了想,抠出块丹朱的口脂抹了个樱桃小嘴儿,她强忍住没在脸上点个大痞子,让婢女给梳了头发,换了公子成给她准备的黑底红纹的华服,大踏步就出了寝殿。
首先给惊住的是在门口儿当值的拂右,在拂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叶子仪昂首阔步地向着在梅花林前谈笑风生的两个华贵公子走去。
梅林前燃着火盆,铺着榻几,公子成与公子辟品茗论梅,真是好不惬意。
公子辟正在兴头儿上,说得太多,直是口干舌燥,他刚喝了口茶,抬眼就看见衣带当风,款款行来的叶子仪了,当下一口茶没忍住,全喷出去了。
“噗!”
“咳咳咳咳咳……咳咳……”公子辟咳嗽着盯着叶子仪,抬手指点着她,直给那茶汤呛得咳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了。
公子成见公子辟这副样子,不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这样“盛装”的叶子仪,他也微微瞪大了眼,拿起桌上的玉杯抿了口清茶,一脸淡然地瞥过眼去,不再去看搞怪的叶子仪。
“子、子瞻,这、这、这就是你那新宠?我的天呐!好一朵奇葩啊!”公子辟好不容易顺过了气,抬袖挡在眼前,侧头对公子成道。“子瞻,我还道你为何不爱美人,今日方知,原来你好这口儿,唉,可惜了我千辛万苦为你搜罗的那几个绝色了,你这……唉!”
公子成脸色也不好看,他冷着脸,垂着长睫看着手中的玉杯,清了清嗓子道。“还不见过公子辟?”
“是。”叶子仪上前对着公子辟郑重地伏地一拜,压低了声音道。“长生,见过辟公子。”
“哎呀,下去罢下去罢,我实是看不惯你这样的。”公子辟抬袖挡脸,闭着眼睛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就要打发了叶子仪。
公子成晃了晃手中的玉杯,瞟了眼公子辟那张皱成了一团的圆脸,淡淡地对叶子仪道。“过来。”
这边叶子仪正拣乐儿呢,听见公子成叫她,立马一本正经地起了身,抿着小嘴儿跪坐到了公子成身后。
公子成睨了她一眼,叶子仪立马低眉顺眼地垂下眸子,向着他身旁又蹭了蹭,弄得公子成立马皱起眉来。
一旁的公子辟见到这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他一边抬着袖子挡着脸,一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侧着头对公子成挥了挥手。
“子瞻,我先回府了,一会儿,一会儿你自行前来吧,我便不与你同乘了。”公子辟说罢,撒腿便跑,竟是一溜烟儿便没了人影。
“噗……”叶子仪给公子辟那狼狈的模样逗乐了,刚出了个声儿,就给公子成冷冷的靡音压下去了。
“阿叶。”
“是。”叶子仪赶紧收了笑容,继续伏地拜倒。
“去把脸洗净了。”公子成寒着脸把手中的玉杯一放,站起身来向着梅林行去。
玄衣墨发,玉颜红梅,道是人比花娇,却是人花两映。
叶子仪一抬头,看到的便是这般风景。
身量修长的公子成,如芝兰玉树一般站在火红的梅林前,轻风扬起片片红梅,落在他头上,身上,艳丽的梅瓣与玄色的衣袍相映成画,墨黑的长发轻舞飞扬,竟是美得不似世间凡人。
仿佛感觉到叶子仪的目光,公子成缓缓回过头来,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她道。“阿叶,你若再作怪,休怪我无情!”
“啊?是……”这一眼冷到了极致,叶子仪打了个激灵,忙伏地叩头,起身撩衣拽袍地跑向了寝殿。
看着叶子仪那急急惶惶的模样,公子成唇角儿微扬,他转身望向那一树树的红梅,长长地吐出口气来,那盈白的气团扑入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失得踪迹不见。
抱着身上的长袍跑到了延月殿门口儿,叶子仪一回头,见公子成还望着梅林,不由得长长地吁出口气来,她耸了耸肩膀,一转身,险些撞上了站在身后的拂右。
“哎哟!啧!吓煞我也!”拂右冷不丁看到叶子仪那张大白脸,吓得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他抬手挡在眼前,闭着眼侧过头去道。“我说叶先生,你这是在折腾什么?”
“没什么啊,公子方才让我装扮了随他赴宴,我这不是扮好了么?也不知怎的,公子好似不甚钟意。”叶子仪假迷三道地冲着拂右吡牙一笑,弄得扒着手指缝儿看她的拂右胃里一阵翻腾。
“你这哪里是要取悦公子,分明是在作妖!快快进去,啧!若是给府中诸老瞧见,有你好果子吃。”拂右说罢,偏着头走过叶子仪身旁,头也不回地道。“我要前去伺候公子了,你再不快些,就走着去辟公子府上吧,公子可不会等你的。”
冲着拂右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叶子仪忍不住又瞄了眼那边的公子成,也不敢再耽搁了,抱着衣裳小跑着进了寝殿。
急急地洗去了脸上的铅粉,叶子仪重又涂好了易容粉,描了描眉毛,感觉自己更像个少年郎了,这才提着衣摆冲出了寝殿,撒丫子向着公子成所在的梅林处奔去。
“公……呼呼,公子,我、我准备好了。”叶子仪急急地喘着气,隔着大老远便向着公子成喊了一嗓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躬身行了个礼。
“急急如兔,惶惶如鸡,你到底置仪礼于何地!”公子成显然是给叶子仪气得不轻,一拂袍袖,抬步便走。
“……”叶子仪也不知道怎么回话,见他走了,忙直起腰来跟在公子成身后,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公子成身高腿长,走得也快,叶子仪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细汗,待到两人走到府门口停放马车的场院,叶子仪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看着公子成上了车,她扶着膝盖刚偷偷地倒了两口气,公子成不快的声音便自车内传了出来。
“上来!”
“是。”叶子仪抬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急急忙忙爬上了马车,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跪坐在公子成脚下。
叶子仪刚刚坐稳,外头拂右便喝了声。“起行!”
随着这一声喊,马车隆隆驶动,缓缓地向着公子府大门而去。
出了府门,外头早有随行的侍卫等候,八个精壮的汉子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车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上了东城的街道。
公子成的马车很宽敞,车板上铺着厚厚的锦缎和兽皮,叶子仪悄悄抚弄着那光滑的皮毛,不时抬眼从车帘的缝隙中望向外头的街道,看着那些寒风中薄衣麻服来往奔波的百姓,她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
快过年了,下山后第一个春节,估计要和公子成一起过了,这几年有师父和几个师兄们一起过节,一直挺开心的,今年……师父他老人家怕是要寂寞了。
也不知道越人那天在山上后来怎么样了,找不到她着急了没有,他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呢?唉,能和勇还有越人一起过年也好啊。
想到这里,叶子仪忽然有些怅然了,她低下头,抚着手下的毛皮,轻声道。“公子,子仪有个请求,还望公子应允。”
“说。”公子成闭目靠在软枕上,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他也不看叶子仪长长的的眼睫直是如蝶翼一般在眼下的卧蚕上落下一片浮影。
“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公子,我能不能请几天假,过完年再回来侍奉?”叶子仪忐忑地捏着手中的兽毛,明知道公子成不可能答应,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公子成睁开眼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那金子,不要了?”
“哎?啊,不是,公子,你就当我没说吧。”叶子仪没想到公子成会拿金子威胁自己,赶紧闭上了嘴,抿着小嘴儿绞弄着衣袖,一脸落寞地看向了帘外的街道。
见到叶子仪如此,公子成不由多看了她两眼,看着她那黑黄的脸蛋儿,他稍稍有些出神,只是一会儿功夫,他便又闭上眼,面色冷峻地靠上了身后的软垫。
寒风自帘缝中吹进车厢内,打在她腿上一片冰寒,叶子仪往车板上的小青铜炉蹭了蹭,跪坐在炉边,小手儿捂在那炉上取暖。
浅淡的光线透过车帘映在叶子仪眼底,她出神地看着那随着马车行走晃动的车帘,渐渐地出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