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跟在小尼姑后面的女子凤眼浓眉,一身穿着极尽富贵。这样醒目的打扮,让苏锦音不禁往权贵宗亲之女的身份上猜去。
后面追过来的侍女也证明了这一点。
侍女急匆匆追来,递上一封信,及时解释出她家主子的身份:“郡主,济世堂陈大夫的信,您别忘记了。”
正凤眼横视苏锦音的女子,转身从丫鬟手中抽过信笺,递予静夜师太道:“师太,你被蒙骗了。我才是陈夫人同你提过的想学琴的兰安郡主。这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冒充本郡主。”
兰安郡主说完,又一脸轻蔑地看向苏锦音,取笑道:“会随意弹奏几句,就真以为自己天分出众吗?连个琴的好坏也分不清,还有脸来同静夜师太学琴。”
“替本郡主把‘追仙’架好。”兰安郡主直接吩咐侍女将琴架在苏锦音原本坐的那处。
幸亏捧月手脚快扶了一把,苏锦音的琴才不至于被直接撞倒摔地。
而苏锦音主动让出的席位也被兰安郡主的人直接推到了一侧。就连两人站的位置,也被侍女故意上前挤了又挤。
捧月很是愤然。她抱着琴看向自家主子,又看向静夜师太。
苏锦音自然也已明白事情原委。看来静夜师太并不是未卜先知,只是认错了人。
但她挡回了捧月的视线。
而静夜师太也在这时候开口了:“郡主误会了。这位施主并非是冒认了郡主的身份。是贫尼误认了。”
只可惜,静夜师太的解释,并没有缓和兰安郡主的火气。
兰安郡主朝侍女直接吩咐道:“还不将闲杂人等带出去?”
侍女直接上前要拉苏锦音主仆。
捧月性子本就急躁,思及主子到此也是为了求师静夜师太,她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道:“这是佛门清净之地,还请郡主不要反客为主。”
啪!
侍女此次未等自家主子吩咐,就扬手重重甩了捧月一个耳光。
她一扇之后,又再扬手,苏锦音忙将捧月护到身后。
“郡主恕罪。”她转过身又同兰安郡主行礼求情,“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小女子计较。”
苏锦音真的很害怕因为这一言之失,兰安郡主就要了捧月的性命。
皇室中人的视人命于草芥,苏锦音上辈子已亲身体会过。
她思忖一二,又开口道:“小女子乃户部尚书苏可立嫡长女,来清泉庵中,也正是为请教于静夜师太。未及早同师太表明身份,是小女子的过失。还请师太和郡主原谅小女子的无状。”
苏锦音知道这些话势必会再次惹恼兰安郡主,但如此一来,兰安郡主的目光就会再次回到她的身上。
她一个从二品朝官的嫡长女,兰安郡主纵使恼极了她,也不至于头次见面就要了她的性命。
日后的为难,只能再见招拆招了。苏锦音在这一刻,莫名有些理解起母亲郑氏的行事来。在这样一个皇亲贵胄遍地的京城,谁不想快些强大起来,至少拥有自保之力。
想拜静夜师太为师的念头,也在此刻愈发的强烈。苏锦音同静夜师太请求道:“师太,可否也给小女子一个奏曲的机会?”
兰安郡主果真是极其恼了。
她三两步冲到苏锦音的面前,那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苏锦音的心都禁不住提了起来。
为了捧月,挨一巴掌也无不可。苏锦音对前世的救命之恩一直铭记于心。
就在她紧张闭眼的那一刻,嗤笑声却从耳边传来。
“你以为本郡主怕你?”兰安郡主昂头道,“那就来比上一曲。你若是输了,今天就给本郡主滚下山去。以后但凡见到本郡主的地方,都得绕着本郡主走。”
“你敢不敢?”兰安郡主挑衅道。
这样的要求,反倒让苏锦音有些放下心来。这位郡主,原并不像最初冲进来时表现那般暴躁残酷。
“多谢郡主。”苏锦音并未忘记这个地方的主人是谁。她同静夜师太恭敬道:“师太,小女子先前那些话,无一不是发自肺腑。”
静夜师太听懂了苏锦音的话外意思。
她看向面前的两个女子,直接要求道:“你二人合奏一曲《秋山落雁》如何?”
“郡主,奴婢觉得不妥。”侍女显然是瞧苏锦音不上,立刻愤懑地道,“师太,这合奏,若是一人技艺低劣,岂不是拖累了另一人?”
静夜师太目光柔和,平视众人道:“二位来寻贫尼,莫非不皆是认可贫尼之技艺?此等分辨水平,贫尼自认还有。”
这一句话,静夜师太说得很是柔和。但苏锦音却听出了不悦。
今日兰安郡主从入门开始,就未有真正表现过静夜师太的尊重。她训斥、抢夺、发落,每一个举动都似乎将静夜师太视若罔闻。而贴身侍女的这一句反问,代表的无疑就是兰安郡主的态度。
既不真心钦慕静夜师太技艺,为何兰安郡主还要移尊来求学?
就在苏锦音质疑兰安郡主真心的时候,对方的下一个举动却完全推翻了她的猜测。
只听兰安郡主不仅同意了静夜师太的合奏提议,而且还吩咐她的侍女亲手将苏锦音的琴和凳子放回原处。
捧月乐得闲在一边。而那位侍女也在背对着静夜师太的地方,充分用眼神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愿、不快和不满。
“六段,本郡主一三五,你接上即可。”兰安郡主言辞中亦充满了对苏锦音的不屑,她目带讥讽地道,“若是苏大姑娘实在技艺生疏,首尾都交给本郡主即是,你弹个二四即可。实在不行,只谈个二,本郡主也不会与你计较。”
在行事变幻莫测之上,苏锦音真是要对这位兰安郡主自叹弗如了。
前一刻还以为兰安郡主同意自己亦弹奏一曲,是对她苏锦音有所改观,这一刻对方眼中直白的厌恶就充分否决了前面的猜测。
兰安郡主没有给苏锦音任何答话的机会,直接就起调开弹。
《秋山落雁》乃是两百年前的一首古曲,是以流传下来有好几种版本。
兰安郡主起调用的是最广为流传的那一版。苏锦音覆手于琴上,等待对方尾音落定,就起音续上。
然而在音到大半,那曲调骤然转变,竟是变成了另一版流传的曲调。
苏锦音抬眸看向对面,兰安郡主眼中的挑衅毫不掩饰。
尾音已落,苏锦音径直接上,只不过她的曲调落在兰安郡主耳中,则更让其讶然。
同样是融合了两版的曲谱,但苏锦音的这一段显然更比兰安郡主之前的要融合流畅。
兰安郡主不甘示弱,第二段尾音未落,她就急急追上。
弹到第三段后侧,她凤眼怒视苏锦音,目中满是警告。
苏锦音低头看琴,并未抢先兰安郡主的琴音,而是在她落音之时刚好接上。这第四段,苏锦音并未再转音改变,而是遵循曲谱中规中矩谈完。
兰安郡主松了一口气,将第五段亦是按谱弹奏。但第五段落音之后,她却未曾停下,径直往下弹去。
旁边的捧月看得紧张不已,心中直埋怨兰安郡主在抢自家小姐风头。
琴前的苏锦音却并未紧张,她曲调与兰安郡主重合在一起,并不争个高低。
但兰安郡主又岂会甘心如此?再次故技重施,兰安郡主索性将此曲谱的六个版本全部用上,音调变换不停,完全与苏锦音出现了两种曲调。
琴音悦耳,是种享受。琴音嘈杂,那就是种折磨了。
在这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的音曲中,兰安郡主的侍女也不禁有些紧张地看向静夜师太。
捧月则气得眼泪都有些发红。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冒犯这位郡主,可分明那侍女先前瞧不起人的话完全反过来了。
根本不是她家小姐在拖累郡主,而是郡主在拖累她家小姐!
苏锦音也没有想到兰安郡主会选择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她在中规中矩地谈弹奏一段后,放弃了自己的方式,选择中和兰安郡主的音调去挽救这首曲子。然而兰安郡主并不领情,她越弹越乱,索性是完全听不出原曲子的感觉,更遑论要苏锦音去相和了。
兰安郡主的不肯退让在此刻显露无遗。
苏锦音余光瞥见静夜师太皱眉,索性停弦止音,让兰安郡主一人发挥。
她相信,这段合奏的谁优谁劣,静夜师太自有评断。
一曲既毕,兰安郡主站起身得意地冲苏锦音道:“苏大姑娘何必勉强,既是不会,一开始就不要弹好了。本郡主早就说过,不会与你计较。”
主子出言讥讽,那侍女也忙附和道:“师太,我早说了这等琴技低劣之人不配与我家主子合奏。如今她的参与,尽毁了这个曲子。不如还是与先前一般,我将这无关之人带出去,主子单弹给师太听吧。”
捧月几乎又要忍不住,却被苏锦音拉住了。
她同静夜师太道:“师太,小女子无能。”
旁边的兰安郡主唇角上扬,一脸的喜难自持。
静夜师太目光落在二人的琴上,张口之后,却是只叹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她才说话:“贫尼无能,请恕贫尼不能教导两位施主。两位技艺已远超贫尼,不必再来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