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行了百十里,稀疏的野草慢慢呈现,或枯黄,或嫩绿,或新生,或死去。
时间以到了深夜,长途跋涉下,人困体乏,在微微安的要求下,我们便在原地搭起了一个简单的帐篷,又在沙地上铺上一层柔软的皮毛毯,开始露营休息。
万簌俱寂,在这荒芜之地,便是连那虫鸣声也听不到了,唯有天际极远处幽暗的星光洒下。
“也不知此时父亲母亲是不是也在仰望着这同一片星河呢?”薇薇安躺在柔软的皮毛毯上,望着星空喃喃道。
我愣了神,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想着同样的问题,也不知此时某人是否也在仰望着同一片星河呢?
“快到了!”薇薇安握着小拳头,眼睛闪闪发亮,满怀着期待。已经能看到野草了,那么绿洲还会远么?微微安想着,不自觉的便笑出声音来。
深夜,寂静无声,人都睡下了,可世间万物依旧如机器般的不停运转,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或许遥远的某处正在发生着惨绝人寰的战乱,有人生离死别,泣不成声。
又或许有新的生命在孕育,在绽放,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以不为人知的方式。
朝阳初升,以是第二日,这是全新的时刻,昨日以尽是昨日,经过一夜歇息,困乏消失无踪,人也变了精神许多。
微微安是第一个醒来,因为在我醒来时,就听到了她在帐篷外嬉闹的声音。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第一个醒来,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某种期盼。
我笑了笑,起身走出了帐篷,眼前的瑰丽景象却把我惊呆了。
绚丽的色彩涌入眼眶,那是一片花的海洋,花开五瓣,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分别五色。
向远处观,又见风姿绰约,有鲜嫩的,柔媚的,妖艳的,雍容华贵的,夺芳争妍,各不相同。
若不是脚下依旧踩着黄沙,我定会以为来到了一处仙境。
“这花叫做依米花,需在沙漠中苦苦挣扎,汲取水分足足六年,方能开花一天。所以这依米花又被称作信念之花,希望之花。我们能在沙漠中见到此花,不得不说十分幸运。”查尔特赞叹道。
“六年积累,只为一朝花开,好一个依米花。”我由衷敬佩。
薇薇安开心的不得了,在花海中翩翩起舞,恰似那花间的蝴蝶。只是不知她心中的希望之花,又到何时能开呢?
如此又过了片刻,薇薇安似乎也玩够了,也可能是为了心中那朵希望的小花能快点盛开。于是她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拉上我与查尔特就要继续赶路。
渐渐离那花海远去,没有一丝生气的黄沙重新将一切取代。
烈日炎炎,赤风阵阵,黄沙上传来的高温让脚上的靴都想要融化掉,可路就在脚下,便不得不走。
白日的大沙漠就像是传说中炼狱, 只是那一朵朵小小的依米花,却早以印在了众人心中。
是了,只要心存希望,一切又有什么好怕呢?什么脊龙高丘的困境,水源大仙的考验,一切又算的了什么?
一朵不起眼依米花尚可在沙漠中积累六年博得花开绚烂,更何况我有手有脚,不知比那花强出了多少倍。事情总能解决,在我积累的足够多,历练中变得足够强的那一刻。
想通了些许心事,我豁然开朗,路途顿感轻松了许多,如此又行了七日又余。
这七日内角犀异兽变得颇为常见,三五成群,多者也有数十聚集,它们尽皆对人类抱有敌意,凡是遇到,皆悍不畏死的向我们发动攻击,一改多少年来给人那种胆小怯懦的形象,只惹得查尔特大呼惊奇。
好在角蜥这等异兽并不算多么强大。一路走来也算是有惊无险了。到了如今,距离生命之源大绿洲已是极近,周遭植被也渐渐稠密,为这死气沉沉的沙漠平添了些许可爱的生机。
薇薇安兴奋极了,伶着她的小水壶跑在最前方,我并未感知到前方有着什么危险,也就由她去了。
不料她刚跑出我们身前百米,便惊呼一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与查尔特不疑有它,连赶了过去。
“那里,那里好像有人。”薇薇安指着前方不足三米之处的黄沙中。那里正有一人趴在黄沙里,那人的半截身体以被黄沙所掩盖,铁甲上依稀有着干枯的血迹,生死不明。
我略微犹豫,向那人走去,唤了两声,不见他出声回答。又怕其中有诈,索性便取出剑来,轻松把剑刺入他铁甲的缝隙中,微微用力,欲把他从黄沙中挑出。
不料只轻轻一挑,便把他挑了个支离破碎,他的双腿,依旧被埋在那黄沙中,胸腔与臂膀却如被镶在了铁甲中,干瘪的只剩下皮与骨头。
而那头颅则从铁甲的护颈处滚落下来,没有头发,亦看不到眼珠,牙齿脱落,鼻梁也因没了血肉而微塌。
薇薇安哪里见过这等景象,只觉得阵阵的恐惧与恶心。
“这是一具血肉被沙漠中高温所蒸发的干尸。至于因何而死,看不到其伤痕,自然也无法考察。”我低声说道。
薇薇安和查尔特没有说话,只是相比与以往,多了几分警惕。
三人继续前行,时不时的可见一两具干尸,他们服装各异,或是厚重棉衣,或是轻薄布衣。有的衣服上绣着一朵黑炎,有的纹着一朵红花。
这预示着他们来自不同的冒险团,有的是白天在酷热的坏境里死去,有的则死在寒冷的深夜。
没人知道几天前这里发生过什么,而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更加恐惧。
可绿洲就在眼前,苦苦渴求的一个梦,又怎舍得放弃?
薇薇安自然是不肯的,哪怕她在瑟瑟发抖,脚步却也在坚定的向前。
终于,薇薇安触及了绿洲中的第一颗树,那是一颗再寻常不过的胡杨树,树荫下的清风可真甜蜜,如尝到了希望女神的一颗小小糖果,于是微微安更加坚定。
胡杨树,红柳树,百岁兰,石生花。诸多植物一一呈现,景象愈加绚烂夺目。
拨开层层树影,入目的便是一片湛蓝如镜的湖泊。这湖泊便是整个砺风戈壁大沙漠中最大的一处水源,故称,生命之源。
若按照以往,久涉于黄沙烈土,见到此等碧波秀景,人们定然是要欢呼的。
可我们三人却高兴不起来,只因眼前这等好景,却以被血污与尸体所玷染。有人类的尸体,浑身被利爪撕开,开膛破肚,或被尖锐的利器戳出了一个个大洞,污秽发臭的血肉横流。
也有角蜥的身体,大多被利刃砍的血肉模糊,头上的独角被人强行摘了去,那大约是比较值钱的东西。
更有不少传说中望齿守卫的尸体,它们如熊般强壮的身体倒了大片,在密林的深处,湖畔的边缘,随处可见。
它们如象牙般洁白无暇用来守护这绿洲的利器,最终成了人们利欲熏心下各种昂贵的奢侈品。
奢侈,没错,是够奢侈。以数以千计的人命,以及数万计的望齿守卫的性命为代价而衍生的一种奢侈。可笑可悲又可叹的奢侈。
太多的怨灵都在说话,或许是不甘,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悔恨,或许是觉悟,只是可惜它们都死了。
“看来是冒险者们和异兽们发动了一场大战。”我默然道。
而那些冒险者,无疑便是向着脊龙高丘出发,而途径此地的各大冒险团的成员。
一切都很明了,查尔特自然也看的出来。
只是他却不愿说话,薇薇安抓着我的手,她抓的很紧,很紧。以至于不自觉间竟轻轻颤抖,她似是在害怕,一路上上她数次遇到危险,也未曾这般怕过。
“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生命之源大绿洲啊!通常都只是一些贫穷的冒险者过来独行冒险谋些出路而已啊!为什么黑炎冒险团的人会来?为什么连红瑰冒险团的人也来了!他们这些大人物难得真的不给普通人一点活路么?!”查尔特突然疯了一般,语无伦次的胡乱叫着。
薇薇安似是更怕了,指着前方那一处处污秽不堪的尸体说道:“大哥哥,你说我的父母,会不会就在那堆人里面。”
我不由语塞,望着薇薇安那纯真无暇的眼睛,张了张口,竟不知如何回答她。
“不会的,妈妈说她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我们拉过勾的,一百年都不会变。”薇薇安认真的说着。说着便轻轻撇开了我的手。径自向那一处处污秽走去。
“爸爸是最强大的,我见过他受过很多很重的伤,但他总能保护我和妈妈,他常说,他是最强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的,说不定这时候他正躺在某处,调皮的等着微微安找到他呢。”薇薇安用极小的声音轻轻的说着,洁白如玉的小手却丝毫不停的翻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红柳树下,胡杨树旁,或是枯黄的沙地上,薇薇安的身影不知疲倦的来回穿梭着,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不停的翻着,找着。
渐渐的,到了湖畔边缘,又到了水草旁,看,那湖水中还飘着一具具尸体。薇薇安想着,直直的就向湖水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