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小哥观察着陈容神色,见她一双明眸里带着一种睿智了然的笑,竟是一脸如常,半分慌张意外都不见。
这一看就是人家分明早猜到了江津遥究竟是个什么境况,偏生自己先前还在这里一阵胡吹海骗,洋洋自得的……
他脸上一片火烧一样,只羞愧地无地自容!
“我这就……告辞了!”语罢,小哥已经是不敢再与陈容对视一眼,只将那串银钱利落的往怀里一揣,提鞭子上马,跟着脚一蹬,手腕灵活的甩出几个鞭花,几下就逃一般地陷入了漆黑浓郁的夜色当中。
陈容盯着那仓皇远去的身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一切如她所料。
只没有想到的是,这报信小哥对大伯哥回乡一事大肆渲染误导,竟然是有人蓄意要令大伯哥难堪,而这人手能伸这么长,只怕,也只能是军中的某位了,想来大伯哥在军中,是将这人得罪的不轻。
这却是她前世不知道的。
从戌时之后,陆陆续续的,陈容便远远见到有吃饱喝足的村民们,走得东倒西歪的陆续回到家中,有些手里还拎着点东西。
临近亥时,两道身影匆匆的来到村头。
陈容看清两人,忙上前抬手招呼低声喊道:“阿娘,小妹!”
“阿容!”
“嫂子!”
郑氏跟江小妹也是快步上前,江小妹赶紧将怀里的一个纸包打开,拿出一张还热乎着的大饼,大饼里面夹着香喷喷的肉:“嫂子,你快吃几口垫垫肚子!”
“都是我给急忘了!把你没有吃一口饭,且还病着都给忘了!”郑氏一脸的自责不忍。
“这也实在是没办法,这群……真是没吃过饭一样!什么都吃!吃完还要拿!明明撑得吃不下了,还硬是要往嘴里塞!”江小妹瞥了眼村子里一片片还有些闹哄着的农家小院,有些气不过地跺着脚抱怨了几句。
庄稼人晚上都要省油灯,向来睡得早。
没过一会儿,家家户户在一袭黑暗中安静下来,想来是都躺进了被窝,睡上大觉了。
陈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却还是一点一点小口吞咽着大饼,待腹中实在了一些,才是笑着开口:“不碍事的,我这病真好了,这是都散了?”
“嗯,都散了!吃了这一顿,保准他们明天一句话也不敢乱说!”郑氏不无豪迈的笃定地一句。
这一顿饭,花了她五两银子!
要是换做别家,谁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谁也不会舍得请村子里的人吃饭!也就她郑飞花了!
陈容一边吃着大饼,一边将刚刚那报信小哥的话说了一遍。
江小妹听得直想掉泪:“这、这意思是说,大哥真是有所不测了?行动不便……那还不是……还不是……”
“好了!耐心等着你哥哥!等见了你哥哥,不管他是好是坏,脸上都得带着笑,都得喜庆着点儿、高兴着点儿!明白吗?”郑氏将江小妹揽在怀里,为她抹掉那眼角的泪,并不住的嘱咐着。
江小妹连连点头,努力地想着许多年未曾见过大哥,今儿见到了的确是该极为高兴的……
陈容心情复杂,沉默着吃完一张夹肉大饼。
她至今还记得,前世做鬼时,自己亲眼见到这位大伯哥一刀砍掉杨氏的脑袋,血溅的陈莲满脸、满身都是,连那一向纤尘不染的白玉镯子上,都挂着几溜血珠子,点缀的犹如雪中红梅一样好看,可那时,陈莲却是吓得抱头尖叫到声嘶力竭,几近疯狂。
那是一个铁血无情的人。
这样的人,通常连鬼都害怕!
光是现在隔着长久的岁月想一想,陈容都还是忍不住的要缩起脖子,打个冷颤!
正胡乱回忆着,一阵阵骡子所特有的那种低一声高一声的亢奋喊叫,木板车咯吱作响地夹杂在其中,一起由远及近而来。
到了村头这边,呛鼻的尘土气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火下,依稀可见一只骡子拉着的一辆简陋板车,上面似乎是挤着几道人影,前头两人一跃而下,其中一个冲着村头的那点零星火光喊道:“可有江津遥家人在此?”
“有!有!”郑氏忙应了两声!
她想要往前迎迎,又想起什么,几乎有些手脚忙乱的忙又拉着陈容和江小妹一起往一侧站站,让出入村的路。
这夜里风冰露寒,赶车的两人冷飕飕的跺着脚,赶着车进了村,那个刚刚喊了一声的人一边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这大半个月,颠的我是浑身骨头都要断了十来回了!!”
另一人哈哈大笑了两声,似是觉得他这骨头断了十来回的说法十分的可笑。
在这调笑当中,由一头大青骡拉着的板车,终于是摇摇晃晃的从黑暗当中一点点完全显露出来。
上面却还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瘦小的在前头,是一个脸上脏兮兮看不大清楚的小少年,而小少年身后微微靠着板车扶手坐着的一个高大却瘦削的身躯,于昏黄灯火下缓缓地抬起头,一张风尘仆仆满是倦容的俊逸脸庞,映入等候着的三人眼帘中。
陈容一下不错眼的看着那张脸!
那人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挂着一圈青青的胡渣,一身灰扑扑的短衣毫无当年她所见的将军凌云的凛冽气势,只有那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珠子,轻飘飘的斜过来一下,就带着一股子洞若观火的犀利审视。
还真是他!
江津遥!
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珠子,果然是不论过了几十年,都不会削减一丁点凌厉的!
陈容那颗小心肝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果然打从一开始,就是这副德行!
她在这里小心翼翼的悄悄打量的时候,郑氏和江小妹已经是说不清高兴还是悲伤的泪流满面的迎了上去。
“摇儿!我的摇儿!”
“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宛葶!”
两人扒着板车一边的扶手,想伸手却又踌躇犹豫的不敢伸出手,只嘴里亲热极了的喊着,眼睛里流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