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死绝恋

虞姬被响声惊动，睁眼看项羽对着墙不知在干什么，以为他在看地图，已习惯了，翻身又睡去。他经常这样，只要有了好想法，不管是两个人正在亲热，还是已困得睁不开眼，4都得慌忙起来往那张破图上多瞅两眼。好像那张图能管吃管喝，简直神经病！有时气得虞姬直接扯下那张图来塞到他怀里，让他跟图亲热去！

项羽坐在榻上用手撑着头蒙陇睡去。他梦见自己原是一只天羹，从天而降，钻到秦宫室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出来后变成人形。但身后还拖着一个尾巴，因此被秦皇弃之深山。爱山氏把他捡回家里，每天让他筑山不止，直至筑出一条通天的路，让天上汉河的河神从容下来，像来到他家的庭院里，负手信步。他累死过好几次，为此恨死了秦始皇。一日，＿爱山氏来对他说：“汉河神仙已到，你可以回去了。”他才要问：“我回哪儿去？”……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士兵径直闯到内室，报告说：“不好了大王，将士们都跑了。”“都跑了？季布、钟离昧、虞子期也跑了吗？”项羽还在恍惚状态，不相信这些人会跑。他们都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应该是死也要和自己死在一块的，不然世上还有什么忠义可言。

“哪儿都见不到他们，好像也跑了。”士兵回答。项羽站起来，好像醒了，又好像还在梦中，溜达着说：“跑了好，我也该跑了。”士兵们看看项羽，怎么今天说话有气无力的，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啊。转头看见墙上项王写的诗，念了一遍，不禁鼻子一酸，都凄然地流下了眼泪。又看项王，早已泪如泉涌，受其感染，左右“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众人的吵闹声终于将虞姬惊醒，她轻嗽一声，士兵们这才意识到闯进了项王内室，遂一起退出。虞姬款款穿衣，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天大的事。及至走近项王，想抱抱他撒撒娇，却见项羽仗剑望着墙面发呆。随之望去，一气念完，才意识到项王可能完了。都是那个该死的刘邦，贪得无厌，不讲信用，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坏事做绝，非要除掉项王他才称心。就在这种情况下，项王还在为自己一个弱女子担心。我何德何能值得叫这么一个大英雄牵肠挂肚，寝食不安，难舍难分，举棋不定？其人伟岸，英勇，担当，重情，是古今第一人啊！女人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既是大福，也是大机会。要站得高看得远，尽可能地不食人间烟火，彻底地改造灵魂，不然就叫不般配。让后人觉得是这个不懂事的无知的女人站污了英雄，耽误了英雄，拖了英雄的后腿。尽管他还有别的女人，也拈花惹草，但毕竟最爱的是我，此诗可证，老天可证，我的身可证，心也可证！我不能再成为她的累赘了，要让他放下包袱，轻装上阵，英勇杀敌。不能因儿女情长，而落得英雄气短的结果，让人讥笑。我相信他，会有挽回败局的那一天。冷不防，虞姬挨近项羽手中利剑，把自己脖子往上一抹，当时鲜血直流。项羽见状，急叫：“快来人！”

“来不及了，汉军已经冲到城内。再不快走，只怕要被他们所杀！”侍卫急报项羽。项羽说：“急什么，我不信他们能杀了我。”侍卫承担着保卫霸王安全的任务，紧急情况可以批评首领，甚至强行将首领弄走，防止他们有时因为死要面子而把小命耽误了。这是亚父范增在给所有的侍卫开会时一再强调的。可惜这个明白人已经作古了。但他定下的规矩还一直保持着，没有人敢废止。此时看项王又要冒险，心说，这不是你当年打巨鹿之战的时候了，那时你还只是个自封的大将军，死就死了。如今你是一国之王，三军统帅，天下之霸，性命已不是你个人的，而是好多人的。当然刘邦不会这么认为。管他认为不认为，我必须得保证你的安全。于是侍卫批评道：“我们知道您伟大，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对手下人负责，对国人生民负责，不能做幼稚愚蠢的事。”项羽看了侍卫一眼，觉得侍卫诚恳得就像他亲儿子，骂道：“也只有你小子敢对我这样说话，等他娘的胜利了，我再好好收拾你！”他最后看了虞姬一眼，扭头出门，骑上乌雅宝马，带着早已等在那里的八百多名敢死壮士，从南城冲出。汉军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任凭这支队伍扬长而去。

昨晚因受楚歌的影响，楚军众多将士像喝了迷魂汤，呼啦散去。及至走了半天的路，并没有人追赶。方才意识到，这是汉军使用的奸计啊！他们都在这里截击项王，哪有精力去占领楚国；更没有人去掳掠自己的爷娘妻子。

快到天明时，项羽带着八百骑兵行至土丘，一群将士齐齐地跪在路边迎接他。项羽看见他们都在，安慰说：“我说你们不会背叛我，原来都在这里。点一点人数，还有多少。”钟离昧早把工作做在前头，张口报告：“启察大王，还有八万人。”项羽说：“损失不多，还够我们和汉兵打一仗的。”哪知他们说话的当儿，几十万汉军正在缩小包围圈。前有韩信，左有彭越，右有刘贾、英布、周殷，后有刘邦、灌婴。

楚军走了一夜的路，又困又乏。见到项羽后，以为又找到了主心骨，心里顿时放松下来。多人倒地就睡，也不管刚下过雨，地上还很潮湿。有的因饿睡不着，想找点吃的，无处可寻，只能就地寻些草籽野菜吃。汉军黑压压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就这样一支有气无力的队伍，如何还能抵挡。有的在睡梦中被砍死；有的想跑跑不动；有的勉强抵挡两下，因体力不支，加之汉兵几个人对付他们一个人，三五招即被杀死。不到一个早晨工夫，汉军将被围的楚军杀得所剩无几。

项羽没想到汉军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看寡不敌众，只能带领几百名骑兵向外冲出。刘邦骑在高马上，一直在寻找项羽。看见他带领百余骑冲出重围，急忙命令灌婴带领五千骑兵紧紧追赶。并发布命令：能取得项羽项上人头者，奖励一千金，封万户侯！

张良既作为军师，不仅对敌我双方的情况很清楚，了解每一个战将的表现，而且还懂得阴阳，熟悉象数，知晓天文地理。只要推动太极，就算得出天地变化和主要人事的格局走向。这项功能轻易不能启动，凡启动必定损伤内力。从得到太公兵书，张良日夜演绎，终得玄妙。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你想凡人通神了，那神仙一点屁事都让你给抖落得清清楚楚，他们还到哪儿混饭吃，必然不高兴，必定让你早死。所以张良虽然会这门玄学，但从没使用过。现在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时候，天地交流，人魔大战。自己一生研究的最大成果，如果一次也不使用，那还有何意义？张良想。人对自身特别是性命大宝，固然要珍惜，但如果能在不丢根本的情况下，走的是正道，能对社会有所贡献，上天对这种对神的不敬也会原谅，作出不惩罚甚至少惩罚的决定。退一步讲，纵是有点惩罚，但让大多数人受益了，那这种损失还是值得的。当然，如果小命不保，干脆算了。你人都没有了，还管得了其他的吗？

在刘邦带领队伍对项羽穷追猛打的时候，张良知道，就汉军中那些大将，别看他们耀武扬威，整天吹嘘今天杀了多少多少人，明天攻下几个几个城，真正短兵相接，没有一个能把项羽搞定的，最终还要靠智慧擒住这条恶龙。于是他打开心机，演绎变数，锁定格局，制布下天罗地网，等待飞鸟投林。

最后的战役打响了，汉军像发了疯一样追赶项羽。项王马快，一气逃了五十里，来到淮河岸边。那河虽然宽阔，水流却平静，乌雅像理解主人的困境似的，不用鞭打，直接下到水里，行走如飞。后面的马见前面没有阻挡，跟随而去。行至中央，连人带马沉人水中。有的挣扎着游到对岸，多数被大水冲走。乌雅马快如闪电，一跳数丈，火中尚能穿梭，踏水自然如御风掠过。凡马不知此马功力，亦学习其跋涉江湖，难免被大水吞噬。

到了阴陵这个地方，一行人不知向东还是向西。问一农夫：“去彭城该往哪个方向？”农夫说：“向西。”项羽带领几十个骑兵，越向前路越难走，起初以为过了这一段就会有好路，没料竟进人一片沼泽中。抬眼望去，四周早布满了汉兵。从者说：“我们可能上了那农夫的当了。不然汉兵怎么会追到这里，分明是早有埋伏。”项羽命令原路返回。汉兵并不靠近他们，而是远远地在外围呼喊：“天诛地灭，项籍必死！”“天诛地灭，项籍必死！”项羽被汉兵吵得心烦，纵马走出沼泽，却看见隔不远有一棵大树被扒了皮，露出白花花的树干，上面黑蚁群集，模糊一片，但眨眼间这些黑蚁就组成八个大字：“天诛地灭，项籍必死！”内容竟和汉兵喊出的口号一样。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项羽这时有些害怕了，说：“看来真的是上天要灭亡我，不然何以连蚂蚁都组成字，要我灭亡！”从者说：“大王不要相信，一定是汉兵捣的鬼，不然咋会那么巧，蚂蚁组成的字会和汉兵喊出的口号一样。”话虽这么说，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下马看看到底蚂蚁为什么会自动组成字。

实际上这都是张良的安排，用稠的糖水在树上写了字，蚂蚁嗜糖，一吃便被粘了上去，挣也挣不脱，越积越多，以致像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存了“天要亡我”这个念头，项羽便不再急跑，而是放慢马步，任马游络，像是散步。或许他已经饿了，因此知道马也饿了，让马顺便也啃些秋草，添些体力，不然太对不起这个老伙计了。

灌婴率领的队伍最终在东城把项羽包围起来。大家都不敢接近项王，灌婴重申汉王的重奖命令，并加上一句：“男儿只有不怕死，才能得到富贵，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吗？就是一人扯一条腿也把他撕了，不要畏惧，上！”灌婴虽指挥别人＿I.，自己却不上。

这时项羽身边只剩下二十八人，而围堵他们的汉兵却有成千上万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无论如何是走不掉了。项羽对这几个最忠诚的战士说：“你们都是好样的，当然我也是好样的，我们都是好样的。我起兵八年，打了七十多次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没打过败仗，因此霸有天下。但今天陷人敌阵面临死亡，这不是我们打仗败了，而是天要灭亡我。今天肯定要战死，但死也要死得痛快。我要连胜三次，杀死敌将，砍断敌旗，保护诸君冲出重围，让大家知道确实是天亡项羽，不是项羽不能战胜敌人！”说完，把他的队伍分成四组，要他们从四面冲出，然后到山的东面会合。汉军虎视耽耽地看着他们，项羽说：“我先给你们取下一个敌将的头。”随即他大吼一声，冲入敌阵，汉军慌忙后退。刚转过身，一将的头颅已被项羽斩下，骨碌碌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骑将杨喜想立头功，向项羽扑来。项羽怒目大喝一声，此人连人带马受到惊吓，窜了几里路躲避起来。项羽的骑兵借机都冲出了包围，分成三处会合。汉军不知道项羽在哪一处，将三处都包围了起来。项王又冲人敌阵，出手杀死了汉军的一个都尉，然后任意砍杀，一气杀了上百人。汉军谁也不敢再靠近，远远地站着观看。项羽把所有的人都聚到一块，只损失了两个人，说：“杀得痛快，我说的对不对？”士兵们都给壮了胆，佩服地回答：“确实像大王说的一样。”

项羽从坟下逃出时，本以为虞姬会死，所以没有多管她。汉兵冲到他们住的地方，发现虞姬正在挣扎。看住处讲究，又看这女人长得极其漂亮，判断一定是项羽的小老婆之类什么的，于是就有人要割下其头到汉王那里领功。另一个士兵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杀了她跟杀一个臭男人功劳相等。如果把活的交上去，说不定会得到汉王意外奖赏。常听人说汉王好色，要知你把这么稀缺的资源给整没了，不操你祖宗八代才怪。”主张割头的人说：“就你个龟孙会讨便宜。”说完二人给虞姬包扎好，真的背回去交给汉王了。

项羽带着人马准备渡过乌江，正好有一人把船停在岸边等待，见他过来，说：“我是乌江亭长，在此等你多日了。江东虽小，也有千里之地，人口数十万，在那里当个国王也很像样子，请大王快过去。这条河上只有这条船，即使汉军追来，也无法过河。”亭长把蔑帽压得很低，众人看不清他的脸。但从穿衣举止和声音，项羽觉得这个人他肯定认识，遂问道：“亭长莫非魏高人否？”亭长说：“高人谈不上，我是魏日损，一个四处游走，一事无成的散人而已。发蒙之时，我已料定大王必有今日。所以在咸阳与范老先生别后，我即来此等候，江边种蔬打鱼为生。”项羽突然悟到，我的一生早在别人算计之中，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想那亚父也是高人，哪会有投敌的可能。只是我当时看不透，意气用事，以致错怪了他。又想自己的身世，一直是个谜，至此也突然明了，说：“我在秦王宫中，曾看到一件密封，说秦妃曾生下一男婴，拖尾重瞳，将之弃于深山。前些日子神仙托梦，说我是上界天奖投胎转世，现在该回去了。这都说明，我是秦王之后，只因群雄扰攘，世事纷纭，遂恃勇奋智，荡涤天下，颠覆秦朝，重建诸侯。然四海并没因此而太平，反致汹汹数岁，生灵不得安宁，功也，过也？想我致有今日，都是报应啊。”

魏日损说：“现在世上，阴谋太多，你在秦宫看到的那个东西，极可能是阴谋，只是一时弄不清作谋者是谁而已。秦朝该不该推翻，世人早有定论，连我这个世外人都这么认为。从这点看，你一点过也没有，而是功劳至大。你真正的身世，这些年我也作了一些探访，大抵真确。还是先楚王负自为将时，夜梦红日坠于院中，天明即有人将一从山中捡来的孩子送于他。他因老大无子，看这孩子二目重瞳，极为异相，马上联想到昨天的梦做得奇巧，爽快收下。不久他的党徒杀死弟弟国王熊犹，他做了国王。楚国灭亡前，负当将此子托付给你父亲项超，要他当亲子对待，抚养成人。可惜你出生后不久，身后的小尾巴被人剪了，不然天下就由你来稳坐了。这都是天意。但不管怎么说，你是楚国人养大的。”

“天命，天命，又是天命！”项羽摇着头说，“但若江山最后归于山东农夫，实叫我死不膜目！”魏方士听项羽称刘邦为“山东农夫”，“扑味”笑了：“那人也不是纯粹的农夫。初攻秦时，诸侯面临的都是千险万难，虎阻狼扑。只因楚王与天下约定，先人咸阳者就地称王。刘邦独能做到这一点，可见有天意的成分。后来楚汉相争，天下那么多英雄，一个个七拧劲八歪巴的，最后能叫他都笼络起来，与君对抗，可见这人有些水平，不是圣人做不到啊。”项羽感慨地说：“这样说来，我更该死了，天要灭我，我还渡河干什么！当初我与八千子弟一起渡江闹革命，现在只剩下我一人回来，就是江东父老可怜我，让我做国王，我又有何面目见他们？就是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心里不惭愧吗？”亭长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心里暗赞：“真是义士啊！”项羽看亭长默不作声，就说：“您是我的蒙师，我无以报答。我座下的这匹宝马跟我八年，所向无敌，日行千里。我不忍它随我而去，送给您吧。”

大批的汉军又来到跟前，不容项王再跟方士扯些没用的。他是一见敌人就兴奋的人，立即转变态度对部下说：“都下马吧，既然大家都讲义气，愿意陪我死，今天就再作最后一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了也不当弄种！”随从都下马步行，与汉军短兵相接。项王既盟死志，毫无畏惧，冲人敌阵猛砍猛杀，凡遇着者，没有不被击死的。混乱中，很多人都看到一只像狮子一样的东西向人群中扑来，吼声震天，抓到谁就把谁撕得粉碎，有的被一口咬掉人头。汉军畏惧了，一个个慌忙后退躲避，不少人被自己的人踩死。稍清楚后，再看还是人，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但也不敢靠近，只能从远处向项羽放箭或者投掷刀枪。项羽也不躲，任全身受了十多处伤。直至杀了数百人，累到极点，才停下手来。

看到对方队伍中有一人比较眼熟，笑着说：“你跟我干过吧，我们算是老朋友了，告诉我啥时投靠刘邦的？”司马吕马童看看项羽，不好意思回话，转脸对身边的上司王翁说：“没错，这个人就是项王。”项羽看对方不和他说话，自言自语道：“不说也没关系，我听说汉王悬赏，用千金购买我的人头，谁能拿到就封谁为万户侯。既然是老朋友，我就把这好处送给你吧。”说完，自划而死。

王臀因为是这班人中职务最高的，项羽的人头当然非他莫属。其他士兵一窝蜂上去争夺项羽的尸体，互相残杀，死了几十人。最后剩下来四个人，力气较大，一般士兵争不过他们，各得了项王身体的一部分。

王聆和这四人一起到汉王那里领功。刘邦此次比过去更为大方，当场将项羽的封地拿出五块奖励他们。封王璐为杜衍侯，吕马童为中水侯，杨喜为赤泉侯，杨武为吴防侯，吕胜为涅阳侯。刘邦这时心情的那个舒服啊，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项王的死震惊天下，手下五虎将中，龙且已死，英布投汉，虞子期在该下战斗中阵亡，季布被俘，钟离昧逃亡。另外，武师桓楚不知下落。估计看楚军无救，撇下徒弟径自先回江东了。原项羽所封王侯，有的在楚汉争战中倒戈，有的保持中立，只有个别人倾向楚国，但到此时，都一边倒地表示，愿服从汉王号令。刘邦说：“很好，但也要提高警惕。项氏称霸天下，封侯裂土，总有一些死党不甘灭亡，要防止他们死灰复燃。对诸侯，有些人极可能是口服心不服，要防止他们与项氏余党搞到一块，侯机作乱。”

刘邦的提醒刚一级级传达下去，就有下面的情况报告上来，鲁城拒不投降。刘邦感到震惊，他震惊的倒不是鲁城难以攻克，而是有这么一个不服管束的，就有可能带动一大片。特别是鲁齐相近，鲁城这么一闹，齐国要再跟着突然宣布独立，那他费了几年苦劲征服天下的成果就有可能毁于一旦。趁大家都还沉浸在欢庆胜利的喜悦之中，借着制服鲁城反抗的名义，刘邦带着几个贴身侍卫，突然闯到韩信营中，抢了齐军的兵符，说要亲自带着这支队伍攻打鲁城。接着发布诏令：项氏新败，楚地情况复杂，唯韩信熟悉那里的风俗，将其由齐王改任楚王，都城设在下郑。韩信军队被人夺了，有苦说不出，只能服从。

所有的诸侯都带着队伍跟随汉王攻打鲁城，将鲁城围得水泄不通。楚王主持天下的时候，那时项羽还是军中一将，因为救赵有功，被封为鲁公，所以鲁地的人坚持认为项羽才是他们的君主。他们只服从项羽一个人，其他的人要来统治，休想。汉军兵临城下，攻打数日不能取胜。手下将领主张硬攻，然后把里面的人全部杀光。刘邦认为自己所以能得天下，全在心里常存一丝善念。因此说：“不要那么血腥，设法把鲁令叫出来，问问什么原因。”张良出主意，让部队退得远远的．然后对城内的人发话：“汉军部队已撤走．请鲁令出城来拜见汉王。”鲁令站在城头上，说：“鲁地百姓只知有项王，不知有汉王。若要我们降服，除非项王发话。”汉王听了汇报后，说：“此地生民重义，可把项王的头拿给他们看，让他们出城来为项王安葬。”

鲁城百姓看见项王果然被杀，哀号不止，不顾危险，纷纷出城来举行悼念活动。为笼络人心，汉王表示，一定要厚葬项王。还说项王是他的结拜弟兄，虽然为争天下打得面红耳赤，但那是公事之争。作为私情，他永远是我的小兄弟。他死了，我一定要让他死得体面。萧何说：“鲁地百姓都恨死了你，你如公开参加项王的葬礼，他们极有可能会报复。”刘邦说：“我为义而来，难道还怕不义之行吗？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我想大多数鲁人会制止的。”众人问：“以什么名义埋葬项羽？”刘邦答：“既在鲁地下葬，就称鲁公吧。况鲁公是义帝给他的封号。至于楚王、霸王，都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名堂，不伦不类，也没有人承认。”

刘邦和众将讨论如何安葬项羽，大家都为汉王的大度和仁义所感动，边商议边赞扬。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闯了进来，进门也不问谁是谁，张口就嚷：“把我男人的尸体还给我！”连说了两遍，声音威严响亮。刘邦一群人都怔住了，愣了几愣，才有人问：“你是谁，谁是你的男人？”“我……我……我是楚王后，但我生了项王的孩子。”蒂儿至此什么也不顾了，把她和项羽的私事全抖搂了出来。

乱了，一切全乱了，项羽和楚王后竟有私生子！刘邦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女人的，在讨项王檄中，曾提到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他们又何时苟合到一块，还生了孩子。现在又挺着一个大肚子，难道这也是项羽的？楚王已死两年，不可能是他的。项羽几次东征，一调就回去，敢情还因为有这档子事。男人啊，不论表面上如何顽强坚硬，碰到女人，往往就什么都不是。刘邦不好细问，说：“我是刘邦，想你肯定知道我。我跟项籍虽然是敌人，但都是为了公事。我佩服他这个人，没有他，可能我得不了天下，或者得到的时间要晚一些。因此我要厚葬他。但我想问你，项王已死，你要项王的尸体干什么？”蒂儿气愤地回答：“你就是刘邦啊，你的人把他肢解成八瓣，难道你们就这样厚葬他吗？我要还他一个完全的尸体。”

原来是这样，但刘邦不想让她见到项羽被士兵蹂蹄践踏的样子，作出送客手势。可蒂儿秀目喷火：“我要带走我男人的尸体，否则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刘邦和众将正在议事，突然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闯了进来，进门也不问谁是谁，张口就嚷：“把我男人的尸体还给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利刃，作出要自杀的架势。蒂儿决绝无比的口气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震惊。刘邦说：“我同意。”又对手下说：“你们把尸体找全，都交给王后，按她的要求处理。”

昏黄的灯光下，蒂儿心如刀绞，一针一线地把项羽的肢体缝合到一起。边缝边念道：“孩子他爹，你疼吗，我的心比你还疼啊，忍着点啊……孩子他爹，你的身体又到一块了，可以起来了，即使到了那边，也没有人说你是个无头鬼了……孩子他爹，你咋走了呢，我们娘俩都想你呢，还有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你这人，说不能生，和别人多少次也不生，和我就那几次，偏又让我怀上了，你好坏呢。我本来要随你而去，可你又给我撇下两个孩子，叫我如何是好……孩子他爹，你放心去吧，我会把两个孩子带大，为不让别人伤害他们，我不让他们姓你的姓，老大我临来时已托付给武好，也就是那个县令叶三的老婆，他们没有孩子，就叫他姓叶吧……孩子他爹……”

刘邦将项羽葬到谷城，认真地哭了一阵才离开。蒂儿哭得死去活来，不能自拔，最后一头栽倒在项王的坟头上。

数年之后，方士魏日损来到项王墓祭扫，为他立下一块石碑，并在上面刻下两行字：

生为天下，死为天下，生来具帝王气，功罪盖棺扰未定；

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任尔后人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