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穿上嫁衣的那日,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她忆起很多年前,在那个江南小镇的私塾里,老师以“春日”为题,让学生作画。她画了初来小镇时,和万枫坐在古柳上吃糖的画面。可是才画完古柳和自己,万枫便叫她一起出去玩了,她走得很是匆忙,等再想起那幅未画完的画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她也记起了那个夏天,那场暴雨和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原来那么早,她的心便已动。可明明是在织女娘娘面前许了“朝朝暮暮,两情长久”的誓言,为何缘分会这般浅?
一滴滴的泪水落在嫁衣上,湿了一大片,火红衣衫似要涌出血来。他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你可以懦弱,你可以哭。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依靠了。一想到此,心如死灰。
喜乐已响起,她慢慢打开门,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她觉得彻骨的寒。
长乐公主出嫁,整个帝都都在欢腾。
江府中,画白站在院中,一抬头,阳光落入眼中只觉得刺目地疼,胸口仿佛有重重的石头压着,喉咙处一阵腥甜,鲜血便涌了出来。
欢声笑语渐渐远去,黑暗排山倒海般地侵袭而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画白看到了香雪。他勉强笑笑,问:“香雪,你怎么来了。”
香雪流着泪说:“江老爷才走不久,农民军便来了,和朝廷军队一番恶战,清河镇成了废墟,爹死了,万枫也被农民军带走了……我没地方去,只能来找你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在帝都找到未央了吗?”
画白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地说:“找到了,她走了。”
香雪不解,画白笑了笑:“她去北漠了,再也不回来了。”
香雪看着他,惨白的脸上,本是清澈的明目,如今却一片死灰。
半月后,帝都传来大事。那时,画白强撑着病重的身子在书房作画,香雪陪在一边。当听侍从说,迎亲队伍遭农民军袭击,公主的马车掉落了悬崖时,画白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到了画上,染成了朵朵绚烂的桃花。
香雪惊叫,可他却再也听不见了。
那年的江南小镇,那年的黄衣少女,那年的七夕,那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镜中月、水中花一般,烟消云散。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又是一年清明,香雪如往年一样,去山上上坟。
葱郁的松树下,列着四座坟,苏老师,江老爷,江夫人,还有江画白。起风了,灰烬如蝶般盘旋,苏香雪一回头,便看见了黄衣长发的女子。
手一松,黄色的纸钱随风而去。香雪哭了起来。
在明媚的春光里,香雪带着未央,走过芳草萋萋的青石长街,走过断壁残垣的清河坊间。小河潺潺依旧,人面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打开泛黄的尘封画卷,未央颤着手触摸岁月的风霜。画上的古柳已斑驳了色彩,牵手坐在枝头的黄衣少女和白衣少年也黯淡了容颜,可是,他们的四周那火一般的桃花却鲜艳如新。她记得,那古柳和黄衣少女是她画的,而那白衣少年和桃花,是他画的。
香雪淡淡地说,这不是颜料,这是他的血。三年过去了,这血的颜色却一点都未褪。我知道,他是在等你。从十年前开始,他便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