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后,韩琦便押着她到了天牢。
因为她是个比较特殊的犯人,所以韩琦便吩咐狱差单独给她安排了一处牢房。
“叶将军,那韩某就先告辞了。若有需要,便让狱差来通知韩某吧。”韩琦看着牢里的的叶离,语气疏淡道。
“有劳韩统领了。”叶离稍稍打量了眼牢里的情况,随后便拱手目送着韩琦离开。
见韩琦离开后,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咳咳咳……”见着四下无人,她这才不可抑制地猛咳了起来。
早先从皇宫里出来后,她便一直押着身体复又传来的不适感。等到了天牢里,她便觉得胸腔里像是被人用刀子刮着似地,痛得她险些休克过去。
迈着脚下无力的步子,她有些费力地在地上铺好的稻草堆上坐了下来。
她伸手捂着胸口,五官因为疼痛,险些就要揪作一团了。
之前谢安让她服了些沥心散,这才把她体内的寒毒给暂时压制下。可等那沥心散的药效一过,这该死的寒毒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孟旸身上了,可他早被她气走了。他这一走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估计等不到他回来,她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早知今日,当时就不把话说到那么绝了。
虽说眼下成帝暂无杀她之心,可照这个情况下去,不用别人动手,她也没法儿活着从这儿走出去。
这是叶离平生以来第一次,第一次如此希望孟旸此刻能够出现在她面前。
而孟旸自半个月前离开了建康之后,就回到了药王谷里。
……
“阿旸啊,你去帮我把晾在屋顶上的九阳草拿来……”
此时药王谷深处,一道苍老却又洪亮的声音从谷里的一处茅草屋内传出。见迟迟没人回应,屋内的老人不禁又唤了一声:“阿旸?”
等他叫了几次,外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老人这才走出茅屋。出来时,他手上还抓着一只蟾蜍。
“臭小子,再不滚出来,你就别想再出去了!”老人看着外边没人,不由地怒气冲冲地朝着某个方向吼了一声。
“我不就上后山采了点药吗?还没走开一会儿就嚷嚷了个没完了。”
语毕,就见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从一片竹林里走出来。看见老人时,他故意掏了掏耳朵,一双狐狸眼微眯着,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看起来慵懒极了。
“臭小子,别以为老头子我不知道你这些天里都在干嘛。要是做不完你手底下的事,你就别指望我会放你出去!”老人看着他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哼哼了一句就转身进屋了。
“喂,老头,你都说了只要我待满十天你就放我走的,现在超出五天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闻言,孟旸瞬间就不答应了。
明明说好到时间他就放他走的,可时间都到了,这老头怎么能临时变卦呢?
这时,屋里又传出一声极为不耐的声音:“叫你去拿九阳草没听到吗?”
“你要不放我走,我就罢工不干了!”说着,他便撸起了袖子,两手叉腰地站在门外,一脸不高兴道。
“你要是罢工老头子我就不放你走了。”
“你……算你狠!”跟老人抬了一会儿杠,自知没法儿继续反驳他后,孟旸便就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一脸幽怨地拿过一旁的梯子,十分不情愿地爬上了屋顶。
一连半个月,他派去暗中保护叶离的人到现在都没消息带回给他。这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忐忑难安。
虽说以叶小离的能力,或许是用不上那些人。可现如今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邺城那边的事也该结束了吧?这样的话,不论情况怎样,孟星也该给他传个口信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前方音讯全无,而他又被老头子的阵法困在这谷里,也没法儿出去。
情况越是这样不明了,他就越觉得里边肯定是出事了。所以他是没法儿在这里继续待着了。
“老头,你说过等我成人后就不再干涉我的。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出谷,多一天也不能等了。”拿着九阳草进了屋内,看着还在前边捣鼓的老人,孟旸难得地认真了起来。
闻言,老人手下的动作顿了下。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又是为了那臭丫头?”
“谁说是为了她啊,我只是不想在这谷里继续呆下去了。”被说中心事,孟旸瞬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的。
老人睨眼看了眼他,悠悠道:“你小子那点心思,骗骗别人还行。老头子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了。傻小子。”老人摇摇头,随后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手上的药舂里。
“随你怎么想了,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孟旸摆了摆手,干脆也不解释了。
老人答非所问道:“你这么殷勤,人家可领你的情?”
真是,这臭小子的眼光咋就这么差呢?天底下那么多好女子,他怎么就偏偏看上了那么个没长相脾气又坏的假小子呢?
“臭老头,你在啰嗦一句试试?”这老头,闲着没事干管这么宽做什么?
闻言,老人顿时就吹胡子瞪眼了起来:“臭小子!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越大越不像话,你这年龄都长到狗身上去了?”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孝孙出来气他呢?
孟旸无视了老人那气恼的嘴脸,嗤了声:“我年龄都长你身上去了!”
“死小子,”听他这话,老人哪里还忍得住?只见他从药堆里找出了个舂药的棒槌,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有能耐就站在那里别动!看老头子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的!”
“那你就是个老兔子崽子!我不跑站在这儿给你打,你当我脑子有病啊?”说着,孟旸朝老人做了个鄙视的动作,随后扬长而去。
看着孟旸离去的身影,老人举着棒槌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这臭小子,真不知道外边的险恶还是就是在装傻?叶离那臭丫头明显的就是在利用他,他难道不知道?而他就这么甘愿的送上门去给人利用,他不觉得亏,他这老头子都觉得不值!
死小子,还敢把他交给他的那队隐卫用去保护那臭丫头,要不是孟星向他请示了,他都要被这臭小子给蒙在鼓里了。
可气归气,要是到时候让这臭小子知道了那臭丫头中了寒毒,估计都得把天给掀咯。所以他这些天来都在忙着研制解药,就是希望这臭小子能给他省点心。因为时间还没到,他这才一直押着他不放的。可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气他,他这是得罪了谁了啊他。
老人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然后收好棒槌,转身重又进了原先待着的地方。
孟旸出来后,哪儿也没去。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就去了后山的药园子里,打算在那儿待一会儿,透透气。
头顶上那片被这谷口切成的一块小小的天幕,身于谷底的人,看着那片天幕时,心底不禁想到了坐井观天这个词。
在没遇到叶小离的那十多年里,他一直和祖父生活在这谷里,从来没有出去过,也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怎样的。
以前,他只能够从祖父的书里找到关于外边世界的信息。虽然祖父曾不仅一次地告诫过他,外边的世界很危险,但他却仍对自己所未知的那片世界充满了好奇。
那时候的他,时常会像现在一样,在谷里找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就这么坐着,像只井中蛙一样,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那片天,在脑袋里勾勒着他所理解的那个世界的模样。
他不止一次地央求过祖父放他出谷,可每当和祖父提及这个话题的时候,祖父就会变得十分严厉。久而久之,他就像一个没了自由般的可怜人,终日被囚禁在这阴冷的山谷里。
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小离的时候,她就像一个从密林深处跑出来的野人一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整个人也像是掉进灰里一般,显得狼狈极了。
不过,他却始终记得,那灰头土脸之下的一双星眸,在当时迸发出了怎样璀璨的神采。那是一种对希望的渴求,是一种在绝境中也始终不会放弃的坚守。
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是惊讶,他从没想到过,自己在有生之年里居然还能见到除祖父外的第二个人。而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那样瘦弱的、像根豆芽菜一般,看着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居然能够冲破谷里的层层阵法,闯进这药王谷深处。
彼时的她是为了求医才闯进这里的。那时的她,身体内部已经衰败到了极限。谁也没想到过,这样一个看似已经没有多少时日的孩子,居然凭借着她那可怕的求生欲念,竟坚持到了祖父答应救她的那一刻。
事后她在这谷里又待了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经祖父的一番调理之后,她的身体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她身上存在的一些旧疾,用半年的时间根本无法痊愈。而她因为外头有事,所以根本没法儿在这里再继续待下去了。
所以她便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要是说以前的他从不知什么叫做人心险恶的话,那么在认识叶小离之后,他算是明白了个透彻。
她知道他对外面的世界无比向往,所以她便以带他出谷为诱,让他负责她剩下的那些还没有完全治愈的旧疾。
说白了,她就是跟他达成了某项共识,她给他自由,而他则要给她义务治病而已。
说实话,他从不知道,一个看上去连他肩膀都不到的小孩,心机居然能够深沉到这个份上。在那么一个瞬间,他还以为外边世界的人都像她这样。不过等出去之后,他才发现,只是就她是这样而已。
那次她还是趁着祖父到外边采药的时候,偷偷带着他跑出去的。也因为这样,她算是和祖父结下了梁子。所以这些年来,每当提及她的时候,祖父总是一脸忿忿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