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物化的时代。金钱对人灵魂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考察一个人的生命质量,看什么?我觉得还是要看他与所处的时代、他的民族精神有无深刻的联系,看他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贡献于我们民族的英雄本色。
小时候,我有幸看了民族英雄马本斋的事迹展览,我深深感觉到,一个民族需要马本斋式的英雄。他的民族气节所表现出来的令人惊异的生命质量,在今天依然透达出直逼灵魂的精神力量。
人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起点和终点之间的这个人生舞台。舞台上的每个人都在表演,都想以其与众不同的生命智慧与技巧扮演英雄的角色。然而本色英雄是不能表演的。当时我还小,对他只是崇敬。
老师讲,像马本斋这样的英雄是本色英雄。课堂上,有的同学举手问老师,什么叫本色?记得老师微笑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老师走到我的身旁问:“关仁山,你来回答一下。”我站立起来,略微想了一会儿说,本色就是不变样儿。老师轻轻点头,说贴了一点题。可他似乎不是太满意。
老师是这样回答我们的。本色是人灵魂深处自然流露出来的质朴、真诚、勇敢、自豪、博爱之心和牺牲精神。这些是人类昔日的荣耀,也是人类明天的希望。
老师开始给我们讲述马本斋动人的故事。1902年农历大年初三的早晨,大雪纷飞的子牙河畔,他降生在一个叫东辛庄的回族农家里。马本斋很小的时候,就看见了苦日子折磨着东辛庄的穷回回。一天拂晓,清真寺还没有喊“萨吓”,母亲就把熟睡的小本斋叫醒,手提破土瓦罐,到子牙河那片盐碱地扫碱土熬盐。母亲痛恨地说:“皇上就是不念咱老百姓的苦啊,交皇租、纳地税,兵荒马乱,多少年来弄得咱回回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小本斋走到娘的身边问:“娘,啥叫好日子?”娘说:“娘让你上学去,读了书,识了字,你就明白了,好为咱穷回回争一口气。”马本斋眨眨机灵的眼睛,品味着在他幼小心灵中从来不曾想过的字眼,点点头。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为天下受苦人求翻身是他的最朴素的理想。这是他的生命的向导。这个向导影响了他的一生,也给他注入了一股志气和豪气。
历史将告诉我们什么?当年的悲歌壮举,当年的一代英豪,今何在?我仿佛又回到了昨天。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大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马本斋看着被日本侵略者践踏的河山和人民,心如刀绞。他面对着倒在血泊中的大哥和乡亲,含着泪水的两眼喷射着怒火。他的弟弟马进坡急切地问:“二哥,烽火连天,时间不等人哪,咋办?”马本斋身上积存已久的英雄气就升上来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血债要用血来还!他就是在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举起大刀长矛,竖起报国义旗,拉起农民武装,成立了抗日回民义勇队。
马本斋走街串巷,走家串户,含着眼泪说着热肠子话:“乡亲们啊,咱回回有句话,对恶狗用棍子,对强盗用刀子!”乡亲们响应着,慷慨激昂地跟着马本斋走了。正如回民歌谣里唱的:高粱红,五谷香,日寇侵占我家乡,回民儿女立壮志,拿起刀枪杀东洋!在回民义勇队成立的大会上,马本斋身着粗布裤褂,头上罩着羊肚子手巾,后面打了一个英雄结儿。他挥舞着手臂喊:“人活一口气,我们能像牛羊那样任人宰割吗?不能!堂堂一个中华民族凭啥让小鬼子欺负?”人们喊:“不能,我们跟鬼子拼”!此刻,人们感觉到了个体与整体的关系。明知道是死,可个体的死能够换来整体的生。
用马本斋自己的说法,今儿我这一罐血就摔这儿啦!果然他首战告捷。那天拂晓,一个汉奸小队长带着一辆大卡车,行驶在河间通往沧州的公路上。马本斋带领着队员打埋伏。火枪土炮从两边的树丛中向敌人的汽车射去。然后他大喊一声:“冲啊——”自己就朝敌人冲过去了。之后,他又带领队员连打了几个胜仗。特别是他们自造的土炮,叫“扫帚炮”,敌人吃了几次扫帚炮的亏,闻风丧胆。马本斋的志气也是从报仇升华到一种新的精神境界的。
1938年2月,马本斋的回民义勇队加入了八路军,马本斋本人也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任回民教导队的队长。他说:咱们回民武装接受了共产党的领导,就好像走路找到了向导,我们一定能够胜利!共产党是我的亲人。不把小鬼子赶出中国,我马本斋死不瞑目!所以当敌人将他的母亲抓走的时候,他跪在破碎的家门口,声泪俱下:娘啊,忠孝不能两全,孩儿不孝啦!此时的他一定是经历着人生最残酷的考验。马本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是平静而闪光的。1944年2月,他病倒了。他在重病期间,忍着胸腔的阵阵作痛,争分夺秒地赶写他的《战斗札记》,与病魔和死亡争夺时间。每写一句话,额头上都浸满冷汗。战友们感动地哭了。看到这份描述,我的幼小心灵受到深深的感动。7日的黎明,马本斋半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战斗札记》本还摊在他的腿上,右手紧紧握着那支钢笔,神态安详地睡着了。他这个驰骋沙场的勇士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我看见***给他的题词是:马本斋同志不死!
人是不能不死的,如果不死的话,也是指人的精神不死。人的精神与人一起来到人世。无边的旷野上,浩瀚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英雄的精魂。我们不会忘记马本斋这样的精魂。今天的物化世界,精魂无处可去,却也无处不在,从而让我们悲欣交集。我们中华民族是崇尚英雄的。英雄对我灵魂深处的影响是巨大的。英雄陪伴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