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我有病刚好,爷爷带着我从县城的集市上买来了一只绿羽毛红嘴巴的鸟。鸟的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只是想把它放在房间里,给家里寂寞的空间带来一点生气。
我很喜欢这只鸟。鸟在笼子里焦躁地鸣叫着,似乎要冲破牢笼。看着它,我心疼地说,鸟被关在笼子里有多不幸啊!爷爷看着我的脸问,你怎么看它的不幸呢?我说,失去自由就是最大的不幸!鸟是飞翔的,就像人走路一样。放它飞起来吧!爷爷说,让它飞跑了,你可别哭鼻子。我摇着小脑袋说,我不哭。后来就把鸟放到房间里,这下可坏了,鸟钻进了房梁,找不见了,我可急坏了。过了一个下午,鸟终于又出来了。我捉鸟的时候,正巧奶奶走进来,一挑门帘,鸟顺着空隙飞走了。
我追出去。鸟把我带进思索的空间。是啊,人在成长的路上丢失什么都不可怕,就是不能丢掉自由。我没有伤感,我为鸟的自由感到庆幸。
这又使我联想到鸟的不幸的话题。
那是我九岁那年到姑姑家去,姑姑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鸟儿和家庭不幸的故事。她说,村里有一位老人,叫王全有,他养了一屋子的鸟。鸟儿和老人家庭的不幸有关。老人养鸟的屋子,原是他可爱的小孙子的房间。小孙子在一场医疗事故中死亡了。老人痛不欲生。老人知道孙子生前喜爱鸟,怕孙子寂寞,就在屋子里养了很多的鸟。后来有人发现,老人给孙子养的鸟,不是市场上买来的鸟,而是从树林里捉来的。老人说,他的孙子喜欢的是野鸟!所以,老人就躲在树林里给孙子捉鸟。老人每捉来一只鸟,就把窗子打开,默默地看着孙子的照片,伤感地说:“孩子,爷爷又给你逮来一只,你喜欢吗?”然后他就泪流满面。鸟落在老人的肩头,老人给野鸟哺食,老人的身体几乎被孙子和鸟拖垮了。
这个故事,使我心头有一些震颤。后来听说,老人的精神几乎崩溃,整天到林子里捉鸟,田里的活也干不下去了。所以他的生活很艰难,野鸟在老人的小屋子里活得也很艰难。野鸟不好养,不断有鸟死去。老人再去林子里给孙子捉鸟,险些被摔坏了双腿。我从心里盼望老人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同样也盼望老人把鸟养好,或是把鸟放回林子里。我的这种盼望往往在一个特定时刻失去光彩,因为,失去孙子对老人是不幸的,鸟同样承受着不幸。死了的鸟,老人从不吃掉的,而是送到掩埋孙子的坟场去掩埋。老人埋葬鸟的时候,还要跟孙子说上几句话:“孩子,你那里孤单吗?鸟儿找你去了。”
如何面对我们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不幸?这是我不断思考的。
我们每个家庭都不愿碰上这样的不幸,可当不幸降临的时候,就要冷静下来。把不幸和痛苦当成自己人生不可避免的,心态就会复原。不幸总会过去的。如果用自己的不幸,再给他人造成新的不幸,就是恶性循环。
在不幸中学会宽容。一切留给时间,没有任何一种惩罚比时间造成的自我责难更为痛苦的了。我想,让给老人的孙子造成医疗事故的医生看看,他们该怎样面对这样的老人?怎样面对小屋里的鸟群?是不是也应该在他人的不幸中产生自责?用自己的真实行动,给人一点关怀,还鸟以生存的自由。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姑姑村里的小伙伴李强。李强带我们几个人偷偷到老人家里。老人不在家,估计又到林子里逮鸟去了。我不由对老人产生了厌恶心理:鸟是无罪的,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不幸强加给无辜的鸟呢?我和李强跳墙进去,打开窗子,就把老人一屋子的鸟给放了。老人回来后看见鸟都没了,骂了一通,还伤感地哭泣了一阵。
我给李强出了一个主意,让学校的一个学雷锋小组,坚持业余时间给老人打扫房间,给老人带来欢乐,使老人尽快摆脱不幸的阴影。果然,李强这样做了,给老人担水,给老人擦窗户,听老人讲故事,慢慢使老人走出这个阴影,不再给孙子捉鸟了。老人每到黄昏的时候,就静静地坐在河岸上,朝远处凝视着。有鸟自由自在地从老人的头顶上飞来飞去。老人面对黄昏的时候,总能唤起我幼小心灵的感动。黄昏是精美而忧伤的,生命与自然怎样和谐相处?生命走到了尽头,满含着眷恋与满足,向人间投下最后闪光的泪眼。
今天,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想起艾略特的一句诗:“走吧,走吧,走吧!鸟说,人类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