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妃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阳光从侧面照过来,两只眼睛都藏在阴影里,宛若被墨水染得全黑,只在眼底勾起一抹幽幽的光芒。
海棠心中一凛,这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锋芒,忙躬身道:“奴婢多嘴……”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了也没什么。
这占风铎,因其在风中摇摆发出脆响,脆若银铃之故,在民间又被称为‘风铃’,是可以祈福招运的物件。只是寻常人家,挂的都是四角、六角风铃,而挂在琼妃窗前的,则是八角风铃。”
八角风铃?只不过多了两个角,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吗?海棠心内疑惑,微微抬头,恰好看见兰妃唇角那一丝冷酷的笑容。
“八角风铃,专门用来召唤亡魂之用。在民间,有家人去世,便在头七还魂之夜挂于窗前,是用来指引迷途的亡魂回家的声音。海棠啊,你说说,琼妃妹妹将占风铎挂在窗口,会怎样呢?”
兰妃问着问题,却也不等海棠回答,只是望着窗外澄碧色的晴空万里,悠悠的自问自答,“那必然会招致恶鬼缠身,消减福运。”
“娘娘……”海棠惴惴,心神剧震,脊背发寒。
兰妃却小小的抻了一个懒腰,在晨光的勾勒中,那纤细的腰身,像是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蓬松柔软的光线衬得她的腰肢细若烟柳,婀娜多姿,美好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回过身微微一笑,散着一股猫儿样的慵懒,“海棠,吩咐小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一会皇上下朝,咱们去勤政殿给皇上驱驱寒气。”
庆安抄着手,站在勤政殿的台阶上。
皇帝昨夜淋了雨,窝在勤政殿里半宿未睡,早朝过后,便回到勤政殿里小憩片刻。
这会儿想是真的乏累了,竟真的睡熟了,庆安便吩咐宫人们退下,不要扰了皇帝休息,只他自己站在门外守着。
他站在台阶上,远远的便看见一道倩影,从勤政殿大门口经过,然后一转弯,便进了紧邻勤政殿的暖轩。
庆安深深的皱起眉头,那人影虽然闪过极快,可他看得真切,是琼妃。
昨夜皇帝半夜从琼露殿出来,便是再不敏感的人,也肯定知道了新得宠的琼妃怕是要失宠了。
这宫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皇上?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连锁反应。庆安甚至没有给小太监们下封口令。昨夜皇帝未在琼露殿留宿的消息,是绝对瞒不住人的。
若是琼妃聪明,自然要安分守己,低调的呆在琼露殿里。
而现在,这位琼妃娘娘竟然去了暖轩……
作为知道皇帝、皇后和琼妃三人真实内情的人,庆安真是忍不住要替叶琼姜挥一把大汗。
这真是……得没心没肺到什么程度啊?
抬手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水,庆安垂首叹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庆公公,你知道皇后去了哪里吗?暖轩里怎么不见人?”
一抬头,娇小的身影正在勤政殿的门口,一张清丽的脸庞谨慎的探进来,向内张望着,叶琼姜半掩着声音,虽然不高,却也不是她自己认为的那样低。
“咳!咳咳咳咳咳!!!”
庆安剧烈的咳嗽起来,简直要把心肝肺脾全都咳出来。
没心没肺到一定程度了!
这位琼妃娘娘简直太奇葩了!
庆安在宫里呆了二十多年,无论是高官重臣,还是后宫的嫔妃,甚至是宫女太监,各色人等都有接触,可独独没有见过类似琼妃这样的人!
他简直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恐怕找遍整个皇宫,也只有琼妃这么一个奇葩吧!
辛宿送这样一个女子入宫,其实根本没指望她刺杀成功吧?其实就是看她不顺眼,把她送入宫中眼不见心不烦吧?
“庆公公,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叶琼姜狐疑的看着剧烈咳嗽的庆安。她可没时间耗在这里。
得罪了皇帝,她反而了无牵挂,不用色诱吊着皇帝,也不用防着皇帝对她用强。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事情已经这样了,最坏不过是一个“死”字,更何况莫华并不想让她死。
尤其让她开心的是,半夜皇帝冒雨离开琼露殿的事情只怕已经在后宫传开了。
琼妃失宠,已成定局。
今天兰妃和惠妃都没有来打扰,虽然这举动确实视力到让人齿冷,但是也让她终于不用被占用大把的时间,终于可以去看望顾容止了。
从他受伤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
这种焦急,真的是相当煎熬。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便无法忍耐片刻,直接奔着暖轩去了。
结果暖轩里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叶琼姜怔了一下,顾容止去了哪里?
她来得太急,连纺春都来不及带着,没人可问的她,忽然想起刚刚经过勤政殿的时候,好像看到庆安站在台阶上呢!
于是又辙回来询问。
只不过她询问的声音高了一些,加上庆安突然爆出的剧烈咳嗽声,似乎惊动了在勤政殿内小憩的皇帝,连庆安都听见里面传出来一丝动静。
庆安急忙憋住咳声,赶紧迎到门口,回头张望了一下,急忙引着叶琼姜来到能够遮挡住勤政殿视线的院墙外。
这要是皇帝出来看到琼妃……得心塞成什么样啊?
庆安向来自诩忠贞,给皇帝添堵的事,坚决不能干!
“琼妃娘娘,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请恕老奴多嘴,这……您不该过来啊。”庆安苦口婆心的劝道:“为了您好,您现在应该在琼露殿里才是。”
面对琼妃,他也觉得这个态度不是很好拿捏。连皇帝都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阉人呢?
叶琼姜不以为然,冷声道:“庆公公,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不在乎!我只问你,皇后……”
她顿了一下,反正庆安是个知道内情的人,索性也就敞开来问道,“顾容止去了哪里?”
“好吧。娘娘如果执意要这么做,庆安也只有遵命了。”
庆安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位娘娘,还真是让人棘手,“皇后平日并不住在暖轩。暖轩只是用来慰藉皇后思乡之愁的暂时居所,同时也方便皇帝下朝之后,与皇后商议一些国家要事。皇后真正的寝宫,是凤鸣殿。”
“沿着这条路走过去,走到尽头向右一拐,再走到深处,那便是了。”
叶琼姜顺着庆安指引的方向看去,虽然是在白天里,却也觉得那路的尽头,仿佛藏在深深的黑暗之中。
容止平日的生活,到底是处于何等压抑的状态啊?
“庆公公,谢谢你。”她认真道谢,然后沿着这条路一路飞奔。
“跑得挺快。”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望着琼妃背影微微摇头的庆安倏然一惊,冷汗顶到脑门上,连忙转过身去,躬身道:“皇上……”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皇帝的靴子尖,玄黑色的靴子,雨夜里沾染的泥水在上面形成难看的斑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莫华的声音很淡定,听不出喜怒哀乐,“琼妃是来找顾容止的?”
“……是的。”
庆安胆战心惊的微微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忍不住小声的建议,“皇上,您不再睡一会了吗?”
莫华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来,忽然问道:“大神官可选好了祭祀的日子?”
庆安一怔,连忙答道:“选好了,今日凌晨大神官派人送过来的神谕,定在十天之后的甲寅日。”
“嗯,那便让皇后在这个日子启程去西北吧。让他自己去,不必带任何人,临行前也不用来辞别。”
“是。”
庆安再次躬身,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十日之后酬天祭祀,琼妃要替后酬天,跟天子同行,前往凌香山。
皇帝却偏偏要顾容止在这一日启程,明显是不想让皇后和琼妃道别。
这是……摆明了在吃醋啊。
用金漆涂着凤鸣殿三个字的玄色牌匾上,因为风雨的洗礼,而显出一些木质的裂纹。
朱红色的门户,并不多么高大,可是对她来说,这紧闭的门户却仿佛有千斤重,双手搭在门板上,半晌都未曾推开。
仿佛近乡情怯,明明是那么的急迫,那么的期待,可是到了近前,却又莫名的心头升起一丝怯弱。
她害怕,害怕推开这扇门后,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吱呀”一声,有些陈旧的门轴瑟瑟的转动,朱门被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宫女的身影。
青丝盘得利落,配着一张高傲的脸,年纪在二十左右。
宫女显然没想到外面有人,一个照面之下,不由轻啊了一声,退后两步。
“云清?”叶琼姜也被吓了一跳,仔细看了两眼,隐约记得这个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
云清愣了愣,忙躬身行礼,“见过琼妃娘娘。”
“免礼,皇后娘娘可在里面?”
见她问得着急,云清转了转眼珠,虽然她不待见皇后,但是却不敢不尽自己的本分,如实答道:“您来的不巧,皇后娘娘刚刚起身,正在用早膳,只怕您要略略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