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觉得,这诡谲神秘到不可言说的人物,就只是个少年。
可是,谁都不能小瞧了这少年,因为,任何人见了他,都会立刻明白,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身份尊贵到了极点的大神官。
叶琼姜没说话,只是愈发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大神官说的话让她一时之间,揣摩不透他的用意。
大神官的眼中透着盈盈的笑意,“别紧张,琼妃娘娘是大夏的贵人,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也没有人敢惩罚你的。”
“大神官想说什么?”这看透一切的眼神,洞察所有的笑意,让人心头发毛。仿佛内心的所有隐秘,在他面前都无法遁形。这感觉,相当让人不安。
“本座只是想感谢一下琼妃娘娘,今天这‘躲猫猫’的游戏玩得很开心。”少年轻轻转身,沿着山路向着朱玉峰上行去,云淡风轻的道:“贵人还是回宫吧,说不定陛下一会便要召见你。”
点到即止,却像重锤敲鼓,震得人血气沸腾,皇帝要召见自己?难道……顾容止借由小皇子带自己出宫的事情,皇帝已经知道了?
也是啊,若是不知道,庆安公公怎么会在永安门将小皇子重新请回去?若是不知道,大神官怎么会恰巧出现在永安门,莫名的将小皇子的马车要了过去?
大神官的背影疏淡飘逸,如同远山上那一抹翠微,历历在望却又遥不可及。
神秘而强大。
洞悉一切,完美掌控。
神权与皇权并重的大夏,或许正是因为这神权的存在与辅助,才能造就这么强大的国家。
暖轩。
微醺的清风将四角垂下的柔纱轻轻浮动,一湖碧叶之中宛若是舒展花瓣的红莲。
皇帝与皇后高坐其中,面上带着笑容,不时交谈几句,气氛很是融洽。
不一会儿,庆安公公走了进来,在莫华耳边轻语了两句,便恭敬的站在一旁。
莫华听后,微微一笑,向着顾容止道:“容止,朕要给你的惊喜来了。”
顾容止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哦?”
莫华哈哈一笑,高声道:“瑀儿快点进来吧,别让你母后久等了。”
房门一响,只见小皇子顾瑀随声而入。
“儿臣拜见皇上。”顾瑀相当规矩的伏身拜倒。
瞳孔微缩,顾容止面上却略略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瑀儿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当然是朕叫他回来的。你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朕知道你想念他,今夜,便让瑀儿在你这里住下,明日再出宫吧。”莫华的语气相当豁达,只是看着跪在下面的顾瑀,有些叹息道:“瑀儿啊,朕一直很喜欢你,过了五年多的时间,难道你还不肯称朕一声父皇吗?”
便算是豺狼虎豹,好吃好喝养育了五年,也会对主人生出亲近之心吧。
身为帝王,莫华相当清楚,要想让要一个人真心敬服,必当恩威并重。
琼妃是给顾容止的“皇恩浩荡”,顾瑀则是对顾容止的有力“威慑“。
他可以给顾容止一定的空间和自由,但也要他逐渐归心,为其所有。
莫华有得是耐心,不怕他不就范。
顾瑀沉默了半晌,依旧垂着头道:“我的父亲,只有一位,但绝不是你!”
虽然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的声音中能够听出满满的倔强。
莫华听得脸色一沉,顾容止轻叹一口气,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站起身来,走到顾瑀面前,声色严厉的道:“莫顾瑀。”
顾瑀一震,抬头看着父亲严整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父亲,一直叫他顾瑀或者瑀儿,从未叫过“莫顾瑀”这个名字。
“父……”
“啪!”
顾瑀刚要开口,却被顾容止一抬手,狠狠掴了一耳光,倒在地上,更加仓皇无措。
平日里那副模仿顾容止,端着一脸大人样的稚嫩小脸上全是不明所以的委屈,眼底更是多了一丝怨愤。
顾容止打完了顾瑀,便默默回身,向着莫华微微躬身,道:“是我疏于管教,皇上若是怪罪,容止愿意受罚。”
莫华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顾瑀,看着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怨愤,淡然道:“你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这事不怪你。不过……顾瑀已经长大了,若不教训一下,只怕是不长记性。”
“皇上,还请……”
顾容止还要再求情,顾瑀忽然怒吼出声:“你要杀便杀,我不怕你!”
俊俏的小脸因这愤怒,已变得扭曲起来,眼里泪光闪闪,顾瑀甚至已经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吼叫,“父亲何必求他,反正我又不是他亲生的,他养我便如同养一条狗,杀刮由人的日子,我过够了!”
“顾瑀!你住口!”顾容止惊怒。
“我叫顾瑀,不是什么莫顾瑀,更不是什么大夏太子!你不要妄想用我威胁我父亲!”
他五岁时随着父亲被高坐上的皇帝救出,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可以活命便是万幸。可是随着年岁增长,身边伺候的人有意无意投过来的奇怪眼神,背地里流传着多少恶意的猜测,侮辱的话语,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埋藏下深刻的怨恨。
每次进宫,父亲总是劝诫他要忍耐,可是,他到底还是无法忍耐,韬光养晦什么的,他完全不能理解。
这样压抑痛苦的生活,他一早就受够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父亲是贪生怕死!
他顾瑀是辛国的皇族,生也罢,死也罢,跟大夏没有任何关系!
要他认贼作父,他办不到!
手腕扬起,指间飞起一片寒光,那是一个短小到只有四寸的匕首,虽然短小,却足以穿透胸肺,抵达心脏,一旦刺中,足够致命。
他是大夏的太子,没有人会防备他身上带着如此小的匕首,甚至也没有人认为那是匕首,它更像一把切水果的小刀。
但是此刻,他握着这柄小小的匕首,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向着皇帝发起了攻击!
“去死!”
“护驾!”
庆安公公上前一步挡在莫华身前,手掌微抬,掌缘隐现一股朦胧光彩,发出刀锋交错般的嗡鸣。
站在阶下的顾容止,比庆安更快,眨眼之间已经出现在顾瑀的面前,只要出手切中顾瑀的手腕,便可将匕首击落。
他背对着莫华,除了顾瑀,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原本是惊怒的眉眼里忽然露出了一丝无奈,慈爱,切出的手掌之上顺着顾瑀握着匕首的手背滑落,仿若温柔的抚摸。
“噗——”
一蓬飞血溅出!
“父亲!”
顾瑀惊呆了,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刺入父亲的胸口,呆呆的看着那一蓬鲜血划着优美的弧线喷溅出来。
父亲明明可以阻止自己的,父亲明明可以躲开,明明可以……却将切过来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到了最后,几乎是牵引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身体……
为什么……
顾瑀踉跄着退后两步,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眼泪从眼眶中不停的流出。
庆安见此情景,掌缘发出的朦胧光彩一隐而没,那如刀锋交错般的嗡鸣也跟着消失,又恢复了正常的肤色,“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口中问着,但身子却并没有从皇帝面前挪开,显然是依旧戒备着。
顾容止站在原地没有动,在他背后的莫华和庆安都看不到他的伤势情形,只能看到鲜血不停的滴落在地上。还有顾瑀那满手鲜血失魂落魄的摸样。
莫华微微皱眉,拨开挡在身前的庆安,大踏步走了下去,来到顾容止身前,只见那柄匕首整个刺入他的胸口,鲜血早已将他胸前的衣襟染红,不由脸色一变,道:“宣御医。”
话音刚刚出口,却被顾容止拉住衣袖,“别……”只说了一个字,便呛出一口鲜血,说不下去。
莫华眉头皱得更深,看着他向自己轻轻摇头,目中第一次露出乞求之色,再看了一眼在一旁满脸泪痕,不知所措,想上前又不敢靠近的顾瑀,心中便明白了顾容止的意思。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明明可以躲开,却被刺中。以自身之伤,换取莫华的宽恕,换取顾瑀的性命。
刺杀皇帝,此等灭族重罪,只能以血洗之。
莫华看了看无助哭泣的顾瑀,轻叹一声,正要说话,忽然暖轩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乌金的簪子在头顶熠熠生辉,清秀的面庞上原本坚毅的神情在看清暖轩内的情形时,登时化作了完全的惊骇!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琼姜!
从朱玉峰山脚下回到琼露殿,她看到纺春正惶惶的在宫殿门口来回张望眺盼,看到她时,立刻满脸惊喜的迎了上来,“娘娘,娘娘,您可算回来了!皇上……皇上……”却因太过急切而哽住了。
“你别急,慢慢说!皇上可是着人来让我过去见驾?”
纺春连连点头,“是啊!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您,把奴婢急死了!”
叶琼姜眸光一沉,果然在大神官的推算之下,这皇宫里乃至整个朝野之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