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沈府,如今的宋府,宅邸虽是不大,可沈秀风雅,宅中辟了多处花园,四季皆可赏。沈秀还未出事的时候,沈府便常常于花间举办诗会茶会,邀请一些爱好风雅的人于院中游玩,因院落窄小,可容纳的人不多,故而沈府的这些请柬,在安州倒是令人颇为心驰。
谢景迟拿了一柄纨扇,是临出发前有人专门送来的,说是王爷送来的,王爷嘱咐说,花园之中有些许蚊虫,纨扇用来驱赶蚊虫正好。扇面上绣着借指国色天香的牡丹,端庄大方。
到了小花园,谢景迟看着几块石头堆得假山,摆得规规矩矩的花,花间的一座凉亭,亭中摆有桌椅,这样的景象让谢景迟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勉强说出来一句:“花挺红,宋姑娘她们呢?”
宋明漱的帖子上写了,邀请了几个城中名门闺秀来赏花打联,谢景迟掂量着时间提前个五分钟左右到了,花园中却是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小丫鬟道:“迟姑娘来得早了,小姐等人还没来呢。”
“那好吧,我等着。”谢景迟迈开脚向前走着,小丫鬟就跟在一边。
谢景迟挥着扇子扇开一只小飞虫,在亭中落座,手肘搁在桌子上,手掌托腮,扇着扇子无聊地等人,等了不知道有多久,谢景迟觉得自己起码已经和这里的虫子搏斗了半个小时了,宋明漱等人才姗姗来迟。
今天的宋明漱妆容明艳了许多,遮住了原先清甜可爱的模样,绛紫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有几分成熟。宋明漱身旁还有一些女子,服饰容貌各有千秋,只其中一个,同谢景迟一样,穿了件水红的衣裳。
谢景迟见人到了,喜出望外,起身相迎道:“明漱你可算是到了。”
宋明漱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人,一一介绍道:“长水斋的嫡小姐——赵姑娘,绾芸阁的嫡小姐——万姑娘,张推官的嫡女——张姑娘,李同知的女儿——李姑娘。”
最后那个李同知的女儿,正是穿着水红衣裳,和谢景迟衣裳同色的那个。
谢景迟看着宋明漱这样一个一个简单地介绍过,有些晕乎,但凭借着衣服颜色对人名的方法,也是挨个记了下来,大概看一看,这几人中,那个李姑娘倒是长得最漂亮的,温婉秀气,一双眼睛天生蕴着水汽一般,我见犹怜。
“啊,大家好,我是——”谢景迟刚想进行一下自我介绍,便被宋明漱截断:“这位是迟姑娘,今次随王爷来安州查案的。”
穿粉红色的万姑娘道:“迟姑娘今天戴得这副头面,可是绾芸阁这一季最新的款式,仅此一副,还未送到店中,便被人大价钱截了去,原来是到了迟姑娘这里。”
宋明漱笑道:“可不是么,王爷喜欢迟姑娘,自然是买了最好的送予姑娘。”
谢景迟看她们已经开始聊了起来,刚想插话,就见穿橘色的赵姑娘接了话道:“但凡喜欢的,自然要用心装点一番,直到合了自己的心意才是。瞧迟姑娘涂得口脂的色彩光泽,想来是我长水斋的货,虽不是当下时兴的款,可也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想必又是王爷出手为迟姑娘添置的了。”
穿火红的张姑娘又说:“无论怎样的头面口脂,两位姐姐还不是想拿便拿,就算是找工匠专门为两位姐姐打造,不都是小菜一碟,一句话的事。”
所幸穿水红的李姑娘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让谢景迟终于插上一句话:“几位姑娘,进亭子里坐着说吧?”
宋明漱等人面面相觑,只有李姑娘点了点头,先一步进亭子里坐了下来,其余几人这才跟了上来,谢景迟皱了皱眉头,看着这几个精心打扮过的、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好像有点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惹到宋明漱了,分明昨天还在友好的下着五子棋。
“李姐姐今日的眉描得倒有几分别致,是新近时兴的新样式?”张姑娘坐下后就开始搭话。
李姑娘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倒也不是时兴的新样式,兄长先前到京城求学,那里的小姐常描这样的眉,听说是谢太傅家的千金最先描起的。”
张姑娘当即睁大了眼睛道:“可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才女?”
赵姑娘秀指一点道:“除了她,还能是谁?不过如今,这谢家千金已是裕王妃了,谢家与裕王府的亲事,可是圣上赐婚、亲上加亲的喜事。”
宋明漱跟着道:“正是,听说这个裕王妃,同江不变江先生对弈,只输了半子呢!”
“下围棋吗?怎么还能输半子的?”谢景迟好奇地问了一句,问完之后才感觉这样似乎不太好,显得自己太过白痴,可无奈话已出口。
赵姑娘惊讶道:“莫非迟姑娘不会下棋?”
“迟姑娘只是不喜围棋,偏爱五子连珠而已。”宋明漱笑嘻嘻地说着,“昨日同迟姑娘下了几局,侥幸获胜。”
谢景迟看这一桌坐着的这几个姑娘,突然间就相视笑了起来,只有那个李姑娘,柳眉微微一蹙,神色略显不大自然,和那几张明艳的笑脸比起来,倒有种别样的风情。
那赵姑娘笑过之后又说:“不过那裕王妃,最出名的不是棋艺,下棋尚有几分运数在里头,她输江先生半子的那一局,普遍都说是江先生中盘失误,才被她绝地逆转,只是最终也未能取胜。”
“裕王妃最出名的是那一手好字吧。”万姑娘的神色带了几分向往之意,“多少青年才俊为求裕王妃一字,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皇上为谢氏和裕王赐婚的圣旨下来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寒了心。”
谢景迟一听,原来是裕王的老婆,听起来像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可惜了,怎么就嫁给了裕王,而且竟然还和自己是同宗,都姓谢,然而都是姓谢,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呢?谢景迟叹了口气。
宋明漱问:“迟姑娘似有所感?”
“啊?”谢景迟纳闷地看了看宋明漱,而后道,“没有啊,我就是叹口气。”
张姑娘哼笑一声道:“宋姐姐这还看不出来吗?人家裕王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华出众又生得花容月貌,美名远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有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村女,巴巴地腆着一张脸贴着王爷。”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脸色都变了变,赵、宋二人眉梢都带了些喜气,却又要假装拉着她不要她继续说,演技不是很逼真,谢景迟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万姑娘偷偷地瞧了谢景迟一眼,被她的余光逮到了,想来是有些心虚。
至于李姑娘,则是直接开口说话了:“这说的什么话,私下里议论王妃,可是大罪过,被旁人听去告我等一状,如何是好?还请诸位慎言。”
这是在帮着自己说话了,谢景迟感动地看了她一眼,原本看着最不顺眼的一个,没想到竟然是最讨人喜欢的一个。
至于其他的几个人,谢景迟挑了挑眉毛,从前在学校她是怎样的脾气?今天这人都已经指着鼻子骂到脸上来了,放过她们还能叫谢景迟。
“啊,你是说腆着脸贴着王爷的?”谢景迟惊讶地看着张姑娘,“明漱和你关系不差啊,你怎么能这样子指着鼻子骂明漱?今天明漱请你来宋府玩,我还以为来的人都是和明漱玩得好的,没想到还有一个别有用心的!”
张姑娘瞪着谢景迟道:“你乱说什么呢?我怎么骂明漱姐姐了?”
“哦,你不是在骂明漱?那你在骂谁?”谢景迟扬起一抹微笑,“悠着点儿说,王爷就在这儿住着呢。”
张姑娘原本想回答,却被谢景迟一句话又噎了回去,咬牙道:“我没在骂谁,我只是说那些……”
“你是在地图炮那些缠着王爷想抱大腿嫁入豪门的女的么?”谢景迟灿烂笑着,语速惊人道,“那你可更要当心了,指不定在座的各位就被你误伤了。”
“你——!”张姑娘天天养在深闺,教养她的虽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却也被教导过不能疾言疾语,交往过多的女伴也大都受过如此教导,因而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人,一时间被这样的语速砸得有些晕。
谢景迟看见张姑娘似乎是有些迟钝,满意地接着收拾:“对了,张推官,是什么样的官职?”
几个因为谢景迟的一番话还在反应中的人,突然听到她话锋一转,张姑娘脸色瞬间就变了,李姑娘稳稳地回答说:“推官乃府中正七品官职。”
“哦~”谢景迟语气一扬,笑眼弯弯地看着张姑娘,语气轻缓,“原来是七品芝麻官,这也能请来知府家里聚会的么?明漱你请人都不看身份的吗?”
宋明漱急急说道:“不是,迟姑娘,她……”
“我?她??”谢景迟转而看向宋明漱,“你是想说我都来了她当然也能来么?明漱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你应该知道啊,我是王爷带来的,跟着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身份,王府看大门的老大爷应该都有七品的官职吧?我本人虽然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但你也不能拿我和看大门的比呀!”
语罢,谢景迟似是气急了一般,拿起纨扇使劲儿扇了扇,眸光一转便又落在了赵姑娘的身上,笑嘻嘻道:“赵姑娘你说说,我刚刚说的有道理吗?”
原本就有些懵的赵姑娘,猛然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手足无措,左看看万姑娘,又看看李姑娘,再看看面前的谢景迟,仔细想一想的话,何止是张推官的官职不入眼,哪怕是如今的代理知府宋大人,原先也只是一个知县,又怎么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所以才会有宋明漱和张姑娘这样的,想要搏王爷青眼,好飞上枝头。今日自己受邀而来,一是因为闲来无事,二是宋明漱刚到安州时,便与城中大户、衙中官家小姐有过沟通,有些才情,挺讨人喜欢,三是想着或许新来的宋大人可能会就此安坐知府一职,搞好关系以后受益颇多,这才接了贴来赴会。
哪想一开始宋明漱先将大家接到了花厅,说是先歇一歇脚,聊聊天,聊着聊着就提起了谢景迟,那日在城门口自马车上摔出的女子,城中大户都有些许耳闻,只是压着不谈,赵、万、李、张四女自然也有所听闻。
当即张姑娘便是表了态,说要打压一下这个狐狸媚子,赵姑娘爱凑热闹,也答应了帮帮腔,万姑娘只说对谢景迟有些好奇,只有李姑娘没有说话,但介于李姑娘是个庶女,其余几个也不大在意她的看法。
如今再看,赵姑娘觉得李姑娘才是对的,就不应该多说话,看着眼前这个牙尖嘴利的人,一句一句的话砸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而且她们还忽略了一个重点,这个女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她都是有王爷做后台的人啊。
“迟姑娘说的有道理……”赵姑娘想清楚后,明显乖了许多,顺着谢景迟的话回答,一个七品芝麻官,和一个王爷,到底要向着谁,还不明显吗?
谢景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看不出来呀,赵姑娘还是很明事理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