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扬略带嘲讽地看着她:“这些想来你也不需要。”
“季将军可真是不讲道理。你派人送了幅画像来我未央宫提亲,我一未收你分毫彩礼,二未向你提出百般条件。如此诚意,不曾想季将军竟是毫不领情。”
慕容凝伶牙俐齿,不待他回答,转而又道:“我本以为季将军诚意满满,想着往后能与将军同舟共济、祸福同依。却也没料到季将军对凝竟无半点情意,甚至避之而不及。既然如此,凝倒也想问问将军,来我未央宫提亲,究竟是何企图?”
慕容凝的口气不曾咄咄逼人,季卿扬却无言以对。
这样说来,坦坦荡荡的那个人是她!问心无愧的那个人是是她!而他,确实带着百般心思与算计,视婚姻如同交易。
念及此,季卿扬更加不愿意面对慕容凝。仿佛在她面前,他的自卑与渴望都无可遁形。这样的女人,很可怕。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动摇,慕容凝竟出声安慰:“我并非责怪将军居心叵测,只是你我夫妻一场,理应放下隔阂,相互扶持。至于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慕容凝顿了顿,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复又道,“将军昨夜既然是第一次见我,那么……自然是来日方长……”
她的话滴水不漏,让季卿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斜眼看向恭恭敬敬捧着茶的慕容凝,突然觉得她也算不上讨厌,只不过总觉得她位高权重,鸠占鹊巢,夺了月衣的位置而已。可作出选择的是他,毁了月衣幸福的人是他,于是他便连着自己,一起愤怒憎恨了起来。
在两人沉默对峙的时候,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声,慕楚、慕白和慕容烟走了进来。
一眼望去,慕容凝手里捧着新斟的茶,站在季卿扬旁侧,两人皆不说话,目光却始终胶着相对,满是新婚夫妇的浓情蜜意。
慕容烟率先调侃道:“瞧把姐姐给甜蜜的,终于嫁给姐夫了吧。”
慕白则傻呼呼地跟着大笑起来,这桩婚姻还是他亲手撮合的咧,这几天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只有慕楚沉默着,满是不忍地看着慕容凝。顺手给了身边两人一人一个暴栗。
“何事?”正在吵架的两人都是一脸尴尬,季卿扬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慕楚有重要的事同将军商量,正巧夫人也在,不如一起商讨商讨。”慕楚作揖。
“慕大公子可不就是特意挑我在的时候来的么。”慕容凝毫不留情地戳破。
慕楚也不恼,笑着挥手让慕白领着慕容烟去了别处。
“那慕楚就开门见山了。”慕楚作了一揖,“当今皇上年事已高,国本未定,三王之争,二位怎么看?”
“怎么,慕大公子难道要下注?”慕容凝笑道:
“三王之中,二皇子翼王楚扬最为年长,其母辰贵妃乃三妃之首,德高望重;其舅舅徐世昌乃东台左相,位高权重。徐家更是轩辕帝开朝首辅,根深叶茂。楚扬目前也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慕楚摇摇头,“树大易招风,登高必跌重。”
“自先太子不幸亡故后,皇后娘娘收养了丽嫔之子四皇子景王楚灏,丽嫔虽不得宠,但其兄许海雍乃当今九卿之首太常卿,皇后娘娘更是西台右相丁宝荣的侄女。不同于楚扬的张扬狠厉,楚灏温和近人,知书达理,亦是王储的不二人选。”
“裙带太多,反受其累。”慕楚还是摇头,“宽厚仁慈,恐遭控制。”
“九皇子燕王楚琅,其母为三妃之一的懿贵妃,深得皇上欢心,宠冠后宫。兵部尚书刘翡手握军权,是其坚实拥护者。其虽年幼,却也不容小觑,潜力无限。”
“以色侍君,岂能长久。”慕楚依旧摇摇头,“军权慑主,危如累卵。”
慕容凝也不惊讶,眸子里隐有赞扬:“公子好眼力!正是如此百般顾虑,东宫之位才至今悬而未决。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如今三足鼎立,互不服输。只有一方退出战局,转而结盟,方能决断。”
“哦?如此说来,公子是打算向哪一方下手呢?”
“这就要看,未央宫主能为我提供怎样的消息了。”慕楚笑意吟吟,“勾结平川太守屠我慕家满门者,是左相韩世昌,还是右相丁宝荣,还是——另有其人呢?”
慕容凝放下手中茶盏,“叮”一声瓷器轻扣玉石桌面,泛出清音。
她提起裙裾,信步走到慕楚面前,浅笑:“慕大公子,是否问错人了呢?这间屋子里,可没有什么未央宫主。”
“是慕楚胡言乱语,夫人恕罪。”慕楚瞬间反应过来。
“我若是说了,慕公子可领我的情?”见慕楚点头,慕容凝又转过身去,回望着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人,缓缓开口:“夫君,可领情?”
季卿扬一愣。她叫的亲昵,语调也放的柔柔的。他前一刻才让她不许叫夫君,转眼她就当了耳旁风。偏偏,他又奈何她不得。
主座上的将军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此事刑部已经着手在查了,但是目前尚无进展。”
“当然毫无进展。”慕楚一声冷笑,“到了最后,也会草草结案,不了了之。”
“汐儿孤身涉险,探知此事幕后主使,乃是左相韩世昌。”慕容凝沉吟道。
“很好。”慕楚危险地眯了眯着眼睛,凤眼里的一抹凌厉一闪而逝:“那我们,就从燕王开始吧!”
“燕王?”季卿扬略微疑惑,不解地问。
“以我们的力量,尚且不能撼动左相和翼王的地位。因此,我们需要让燕王和景王结盟。你如今军功显赫,皇帝很快就会实行分权。兵部尚书一旦军权被削弱,懿贵妃必定坐立不安,前来拉拢。”
慕容凝点头赞同,“你再对其权衡利弊,劝其合纵连横。我会从中游说,让懿贵妃打消疑虑。”
“没错。”慕楚接道,“她和燕王坐看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呵。不过,我倒是想起了另一句话。”慕容凝突然嫣然一笑,满目含情。
“夫人请说。”慕楚亦是从容不迫。天下大事与二人而言,仿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家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凝的目光在慕楚身上逡巡打量,“慕大公子,你——真的只是下注吗?”
“夫人慧眼如炬。”慕楚也丝毫不作掩饰,无所顾忌地回答,“在下不仅想参与赌局,还要亲自参与逐鹿。”
慕容凝毫不意外,仍旧是淡淡的口吻:“那我便等着公子翻盘了。”
“将未央宫牵涉其中,慕楚深感愧疚。”慕楚正色道,口气却是少有的凝重。
“时局如此,未央宫又岂能独善其身?”慕容凝苦笑,无奈道,“大炎王朝已经安逸太久了,久到由内而外都开始腐朽了啊……”
“对了,”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慕容凝提醒道,“韩世昌和平川太守将在冥州有所动作。我看要不要——”
“夫人莫忧,此事自当我亲自前往查探。倒是永安这边,一切都要托付于二位了。”
“我派人保护公子前去。”季卿扬关切地站了起来。
“将军不必。”慕楚颇有思量地笑了笑,“我一日不除,韩世昌就一日不会死心。有一招叫做引蛇出洞,我们不妨试试。”
“可公子您的安危——”季卿扬还是倍感担忧。
“没事,有慕白在。”
“啊,大哥,你叫我啊?”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慕白骨碌一下从墙角冒了出来,连带着慕容烟也露出了大半颗脑袋瓜。
不知道两人蹲墙角听了多久,表情看上去懵懵的,显然一头雾水。
慕楚招呼二人进来,便拱手向季卿扬与慕容凝辞行。
“这两个月来承蒙将军和夫人的照顾和收留,我兄弟二人感激不尽。”
众人一一话别之际,慕容凝却突然提高了音量,一声冷喝:
“慢着,”慕容凝紧盯着缩在二人身后的慕容烟:“你莫不是要和他们一起走?”
“姐……”慕容烟满脸期待。
“还嫌闯的祸不够多?”
“我保证,这次我绝对会乖乖的不闯祸!”
“绝对不行!给我乖乖回未央宫。”慕容凝严声呵斥。
慕容烟不依不饶,嘟起嘴开始撒起娇来,奈何慕容凝不为所动,急的她忍不住直跺脚。
“夫人,三小姐这般性情,若是逆着她不知又要做什么傻事出来。”慕楚出言劝慰道。
“慕大公子,”慕容凝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连向慕楚说话的口气都饱含不满,“未央宫贴了一个我,舍命陪君子,这难 道还不够吗?”
“你们这一路,凶险难料,慕大公子你是知道的。我幼妹此前从未离开过未央宫半步,如今却要与你走南闯北。万一有个闪失,你们谁担待的起?”
慕容凝的话说的很重,一时间众人都有些难堪,接不上话。
只有慕容烟不管不顾地跳了出来,“姐,我自小学医,本该悬壶济世,况且如今我已经及笄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慕容凝深切地感受到了翅膀硬了这句话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