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山并没有正面回答宋志宇的问题，转头向刘光明道：“小刘，你怎么看！”

刘光明愣了一下，没想到岳中山居然问自己这个问题，这还有什么可问的，黑社会么，自然是必须要彻底消灭。

随口就要回答，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犹豫了一下，岳中山显然对黑社会的看法跟宋志宇不一致，但为什么不一致，自己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沉吟了一阵，这才道：“其实未必全是坏事，至少卓二爷独霸整个玉昆黑道，恶性刑事案件应该比以前会少一些，当权者自然也不用将心思过多的用在这里！不是有那句话么，存在即合理，就像人的盲肠，你能说他完全没有用处？”

宋志宇瞪大了眼睛，这算哪门子道理，卓二爷是玉昆市黑道之王不错，表面上看起来，玉昆市也的确因为卓二爷的强大黑道势力，很少发生那种特别巨大的恶性刑事案件，即便有，基本上也是偶然因素所致，基本没有涉黑的因素，但这总不能让卓二爷成为合理存在的理由吧。

宋志宇是想要反驳刘光明看法，但又发现，自己这个刑侦硕士高材生居然拿不出有力的理由，哪怕明明知道对方是毫无悬念的错误。

“小刘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岳中山点点头，道：“自己卓二爷崛起的过程中，的确伴随着暴力犯罪，嗯，也就是上个世纪90年代吧，玉昆市的治安环境的确非常混乱，政府也下大力气组织开展严打行动，破获了许多重恶犯罪集团，但问题是，即便是那么强力的反黑行动，玉昆黑道照样并没有因为而被彻底消灭，反倒给了卓云辉强势崛起的机会，一举控制了整个玉昆黑道，但卓云辉一家坐大之后，整个玉昆市的治安环境居然好了许多，这岂不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实际上也不奇怪，没人跟卓云辉竞争，那种恶性犯罪自然也少了许多，至少这种表面上的和谐暗合了当权者需要稳定的心思，所以历任的玉昆高层，都非常默契的跟卓云辉集团达了某种平衡，即只要卓云辉的行为不会影响到整个玉昆市的大局发展，政府就不会下大力气去整治他，而卓云辉显然也是非常有谋略的一个人，一方面竭力的将自己的产业漂白，在做事的分寸的把握的非常到位，不会最影响到当权者的核心利益，另一方面，每一届的玉昆市高层，都会有实权人物给予卓云辉以某种保护，所以这十几年来，卓云辉始终在玉昆市屹立不倒！”

岳中山当过玉昆市公安局长，他所言的都是事实，宋志宇心里自然也清楚，但就是不服气，黑社会在玉昆市的存在，居然成了某种必要，这是一个初入警队的宋志宇根本无法接受的。

当然，杨文辉不是宋志宇，他所处的位置，自然能够将局势看的非常清楚，既然有人要硬保卓云辉，而杨文辉手里的确没有卓云辉贩毒的确凿证据，在压力之下，选择将整个案子淡化处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事实上，这次省公安厅配合公安部，联合武警部队一举铲除了贩毒窝点，恐怕是卓云辉的保护者们都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贩毒这种犯罪行为，已经超出了当权者们容忍的底线，不过我敢肯定，卓云辉肯定跟贩毒的事情没有直接关系，否则那些当权者应该不会这么大力气去保他！”岳中山现在的说话不像是一个隐居山野的老人，而像是一名睿智的智者。

“所以，现在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是，卓云辉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具有某种合理性”岳中山想了想，继续道：“要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就得来探究一下所谓黑社会的起源了。嗯，如果我们推究的早一些，中国最早被认为是黑社会的，应该是墨家学派！”

“墨子是黑社会！”宋志宇有些惊愕了，作为一个硕士生，既然不是学历史或者文学了，但对于墨子也是非常熟知的，一个存在于战国时期的学派，居然成了黑社会的老祖宗，这实在出离了宋志宇的认知范围。

反倒是刘光明并不怎么意外，因为墨子跟他不熟，仅仅是中学课本上的几句话而已，岳中山既然能够这么肯定的下论断，自然有他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岳中山反问了一句：“现在黑神会最崇拜谁，关羽关二爷，但关羽跟黑涉会有个毛的关系，为毛成了中国黑社会的神？”

宋志宇对这个可是很不服气的，关二爷跟黑道扯上关系，完全就是因为讲义气而已，那是道上人最究竟的至高原则，当然是表面上讲还是真讲义气，那就两说了。

可将墨子跟黑道联系起来，这个论断还真让宋志宇感觉匪夷所思。

“什么是黑社会，黑社会是一种有组织有纪律的集体的犯罪团伙，一般的黑社会以收保护费和走私、贩毒甚至谋财害命，与所谓白道的政府成对立的。黑社会被说成黑，可不跟墨子姓墨有什么关系，但现在的黑社会学习了墨家，倒是一点不错，可惜没有学好。先秦的诸子百家，大都是学术流派，以传道、授业、解惑为主，即使做到像孔子那么大规模的，收了弟子三千，跟着他浩浩荡荡地在各国游说，但只要孔子一死，他的弟子们也如作鸟兽散，大家各自回家研究自己的儒家思想。可是墨家，除了有自己的思想之外，还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大家统一行动，共同进退。”

“但墨家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宋志宇很不服气的反击岳中山。

“伤天害理，什么叫伤天害理，你见过哪国的法律说黑社会是以伤天害理来定义的！”岳中山反问了一句。

宋志宇默然，即使是中国的法律，对于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定义，最终的落脚，也是因为其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如果这种秩序不被破坏，像卓云辉一样，甚至形成了另一种秩序，而这种秩序对于维持社会表面上的稳定而言，是很有用处，当权者们不愿意去花大力气解决，似乎就成为了一种正常的选择。

但这种论断似乎并不合理，可宋志宇不知道这种不合理究竟在什么地方。

“咱们根据历史事实来分析，就知道墨子的组织有多牛逼了！”岳中山时不时的来一句粗口，让自己的解释显得更那么接地气一些，“据载春秋战国时期，巨子的儿子在秦国犯了事，要砍头，秦王一听是巨子的儿子，马上不杀了，叫巨子过来领人，但墨家有墨家的规矩，回去一审问，发现犯了帮规，马上砍头，并将人头送回给秦王，规矩比政府更为厉害。这跟现在的黑道团伙行家法什么的，有什么区别？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墨家跟黑社会之间是有共同之处：一是都有一个领导者，二是追随者都不听政府的，那时的政府就是诸侯，只听自己的领导者的。三是都有暴力倾向。当然关于暴力这一点，可能和我们认识的墨子的思想不太相同。我们了解到墨子的主要观点之一就是“非攻”。可是墨子反对战争，却找不到制止战争的办法，于是只好以暴制暴，所以墨家的人都很善战。因为墨子的思想包括“十论”：尚贤、尚同、节葬、节用、非乐、非命、尊天、事鬼、兼爱和非攻；而黑社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尊崇并追随这些思想。至于后来，我们一直所称道的许多英雄，多多少少都有些黑社会的影子，刘邦、张角、朱元璋什么的，起初不都是些小混混、矮骡子，甚至是咱们的国父孙先生，不也是洪门弟子，而且在洪门的地位还不算低，洪棍，也就是黑道的纪委书记，洪门是什么，那可是全球最大的华人黑道社团，黑社会中的黑社会。当然，最典型的就是那什么梁山泊108将，有几个不是混社会的黑道枭雄？”

岳中山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盯着两个人，试图从他们的眼神里得到了些支持，不过显然宋志宇对这方面的理解是非常简单的，黑道绝对没有存在的合法性。

“岳老说的是，传统的黑社会那是跟政府直接对立的，甚至大多是以推翻现政府为目标！”刘光明很快清楚了岳中山的意思。

“不错，不过建国后，中国的黑社会已经基本上消除了，现在我们所说的黑社会，跟传统的黑社会完全是两码事，因为没有具体的政治目的，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是，称霸一方，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目标，这就是某些当权者能够容忍涉黑势力存在的原因，因为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么，这些雪花银从哪里来，贪污是最低级的，给黑道当保护伞那才是康庄大道，不二法门！”岳中山语气里很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