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之后,雷虎休整一夜便相安无事,而雷宇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了。
眼皮抖了许久,雷宇才缓缓睁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景象便听雷虎的声音响了起来:“宇弟弟,你终于醒了!”
雷宇望了望屋中场景,非常陌生,此处红木家具、松木地板,屋中泛着一股淡淡的木香,虽不华贵,比之自己那间茅屋已是天差地别。
雷宇动了动嘴角,拽得生疼,他平躺在床上,整个左臂臂肘血痂一片,右臂则一上一下两个小碗口大小的创口,这两处伤口皆是麻木,似是被注入了什么。回想起当日种种,雷宇猛一挣扎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坐不起来。
“宇弟弟,你不要动,我爹打入的药力你还没有完全吸收,我去叫他!”雷虎慌慌张张向外跑去,险些与一个中年人撞个满怀,来人正是雷鹏。
“宇儿,你醒了。”雷鹏走到床前一脸关切地道,“这升节药不能用得太久,不然会让你的伤口长久麻木,我这就将它撤下,恢复还要看你自己,忍着点。”
雷宇微微点头,雷鹏单掌一探,由爪变握,好似是把什么东西攥在掌心,同一时间,双臂奇痛陡然袭来,雷宇顿时冷汗涔泌,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那左臂外表痛如油煎,右臂更是切入内里,由骨而发。雷宇心知这已轻了许多,若没有升节药的治疗,恐怕会立刻晕过去,甚至这双手臂就此废掉。
“鹏叔,谢谢!”雷宇抿着嘴说道。
“宇弟弟,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咱们就是一家人。”雷虎接过话来,但见雷宇疼痛的样子,眉间顿时狠得一凝。
“宇儿,这几日我把灵逆拳谱的事调查了一番,为叔现在有几句话问你,你要如实作答。”雷鹏缓缓说道,雷宇点了点头。
“那灵逆拳谱你是从何处获得?”雷鹏问道。
“后山。”雷宇道。
雷鹏顿时一怔,“宇儿,你要说实话。”
雷宇点头道:“鹏叔,我说的就是实话。”
“那卢宣怎会怀疑到你头上?居然从你的住处翻出拳谱,这未免太蹊跷了。”雷鹏皱眉道。
“鹏叔,我不知这灵逆拳谱是卢家之物,也不知那卢宣为何会把拳谱落在后山,更不知卢宣为何知道拳谱在我的住处,我只觉得是被什么人算计了。”雷宇道。
说起此事没人比雷宇更糊涂,他人或许会猜想雷宇所言几分真假,只有雷宇心中明了,回想起此事愈发透着诡异。
那一日,雷宇一人上山,天气太热,正坐在树下歇息乘凉的时候,莫名其妙从树上掉下一本书册来,就是那灵逆拳谱。其实那一日雷宇兴奋到了极点,他没有一丁点研习黑虎拳的天分,这么多年一直停留在一阶直拳,而小石村里被人知晓的仅有黑虎拳谱,所以,这灵逆拳谱就像上天的馈赠一般,仿佛给雷宇打开了一条习武之路。
雷宇将灵逆拳谱视为珍宝,他翻阅了无数遍,也短暂的尝试过。夏日薄衫,雷宇没有将灵逆拳谱带在身上,而是藏在床底一角,只在打猎回去翻看。
“不可能啊,宇弟弟,你在村里向来不惹是生非,什么人会算计你?”雷虎大为不解地道。
“宇儿,此事一百个说不通,我不强迫你,你且好好想想。”说话之间,雷鹏便往门外走去,言语中不难听出透着一丝怀疑。
雷宇默然垂目,这时雷虎开口道:“宇弟弟,我相信你的话,这里面一定有人在做手脚,待我找出来,扒皮抽筋!”
雷宇抬目看向雷虎,他的目光突然有些锐利,可这锐利之余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真挚,看得雷虎不由一愕,“虎哥,你去取纸笔。”
“纸笔?做什么?”
“我念你写,灵逆拳谱!”雷宇目中坚定,恨恨说道。
“什么!你真的把灵逆拳谱记了下来?”雷虎又惊又喜还有一丝忧虑。
“虎哥,你练不练?”雷宇道。
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雷虎重重点了点头,“练!怎么不练!实力就是一切,宇弟弟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超过卢老儿,在那之前我绝对不会在人前亮出灵逆拳。”
雷宇轻轻点了点头,雷虎立刻取来纸笔,二人一念一写,雷宇的声音很小,不到半个时辰,完整的灵逆拳谱便出现在了雷虎手中。
雷虎目露狂喜,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这灵逆拳都要比黑虎拳高上几个档次。在生活的这片叫做玄黄大陆的土地上,灵逆拳在北关一带非常有名,走得完全不是黑虎拳之流的路数,练成的人虽然很少,但稍有成就便有很大威力。正因为如此,那日在卢宣说出灵逆拳谱四个字时,雷虎才流露出那般惊讶。
“虎哥,这拳谱你要收好,如若记下就把它销毁,我先回家了。”雷宇说着强忍疼痛坐了起来。
雷虎忽然面色沉暗起来:“宇弟弟,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怎么了?”雷宇眉头一皱,心觉不妙。
“前天夜里,你的屋子被人烧了……”雷虎黯然道,“一定是卢宣那个王八蛋干的!可恨我没有抓到他!”
雷宇长出一口气,忽然露出一丝苦笑,“烧了就烧了吧,反正也没什么东西。”说完这话,雷宇竟还是站起身来,他的手臂如同脱臼一样垂落下来,迈步向前走去。
“宇弟弟,屋子都烧了,你还回去做什么!”雷虎慌忙上前。
雷宇说道:“那总归是我住了八年的地方,我只是回去看看。”话到这里,雷宇露出很明朗的笑容来,“放心吧,走路又不用胳膊,我利索得很呢!”说完这话,二人却是谁也不敢看谁。
望着雷宇离去的背影,瘦弱、耷拉的双臂和不时传来疼痛紧着身体,雷虎的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心中透着凉意。
雷虎心中明白,虽然他二人都姓雷,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总爱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可这话说得多了,却是在证明他们并不是一家人。雷虎从村里人那里听闻,雷宇在五岁那年被一位外乡人带来寄托雷鹏抚养。
雷虎心中一直很佩服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仅在雷家住了一年,雷宇便不顾任何人反对一个人住。盛夏时候能看到雷宇一个人睡在外面的石板上,怔怔地望着夜晚星河,寒冬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连夜烤着炉子,一宿不睡。
很小的时候,在夏天,雷宇会连日在河里捉鱼,然后晒成鱼干,储备足够捱过冬天。后来他便随着雷虎一起上山打猎,卖掉兔皮、獾皮,赚些银两度日。
在这期间无数的劝阻都无济于事,雷宇的这种执拗如同骨子里的东西一样。雷虎时常在想,哪怕雷宇习武的天分再好上半分,以他的毅力绝对能把黑虎拳练到极致,可现实就是这样令人无法接受的残酷。
雷家往东半里,雷宇默默注视着面前的一片黑墟,八年种种一闪而过,这一刻的他突然变得没有一丝伤感,看着化为灰烬的茅屋,漠然得就像这里与自己没有过任何关系。
“啧啧!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人家东西!”
“行了!你快积点口德吧!这孩子都成这样了,现在连家都没了,都行点好吧!”
“民风每况愈下啊!连这么大点的孩子都偷起来了,这才几年工夫,小石村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话说这小子倒也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要不是他,咱们怎么会知道卢家竟然有灵逆拳谱这种宝贝?”
“难怪卢家又是痛打又是烧房的,这等秘密被这小子揭发,不恨死他才怪!”
“唉!说来说去,那卢腾山也忒小气了些,又不是人命关天,把一个孩子弄成这样,真是造孽。”
雷宇喉咙一动,不愿听身后这些人的指指点点,经历三天前那恶毒的讽刺嘲笑,这些话在雷宇耳中变得平淡了许多。迈步走开,他没有回雷家,而是向村后走去。雷宇离开雷家本就不是为了看一片灰烬,他要再去一趟后山!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死也要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