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红的宫门肃穆庄严依旧。冬天天黑得早,天色已有些昏暗,巍峨皇城纹丝不动的坐落在微暗的天地间,华美壮丽,一如从前。
“你们总算回来了,再晚城门就要关上了。”杨錡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要等之人,欣喜的叫道。已步入冬季,入夜后十分的寒冷,宫门口人烟稀少,已很少有人走动了。
太华喷着酒气,兴高采烈的说,“我认得你,你是那个爱慕万春妹妹的羽林军统领杨錡,对不对?”
“别胡说,喝得这般醉醺醺的,让人抓到可是要宫规处置的,你们这次闯了大祸了。”杨錡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摇摇晃晃的走动着,片刻后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警告道。这是演的哪出戏啊,想他担任羽林军大统领一年多了,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喝得酩酊大醉回宫的。
“我警告你杨錡,你若再敢说我的坏话,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太华好似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越发的没了理智,指着杨錡的鼻子骂道。宫门口这场混乱已引起几位回宫宫女的注意,其中一个身着粉衣的宫女巡检完毕后,疾步走来,一晃消失在拐角处。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粉衣宫女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慌乱。
比太华公主好很多,茯苓喝醉后,既不哭也不闹。可能是胃里不舒服,她木讷地蹲在地上发呆,宛如空谷中的幽兰一般沉静。
“杨统领,你看这该怎么办?”侍卫摸摸头,指着两坨大麻烦问。
“喝得醉醺醺的,马上就要大祸临头还浑然不知。念她们是初犯,又头一次出宫,就不为难她们了。你悄悄去杂物房端盆凉水过来让她们洗把脸,待她们清醒了些让她们赶快回永乐宫,免得让乱嚼舌头的人看到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杨錡一时也没了主意,心里不想她们受罚,只能随机应变了。他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也没有过剩的爱心和正义感,但想到亲手将两个柔弱的姑娘交给内务府接受残酷的宫罚,心生不忍竟横生起一股强大的保护欲来。
“是。”杨錡在羽林军里威望极高,侍卫不敢辩驳。
太华公主嘟着嘴抱住他的胳膊忍不住抱怨,眼睛里尽是固执,“杨錡你说万春公主的舞艺是最好的,我偏不服气。我要让你知道这后宫之中还有比万春公主厉害百倍的公主。”
“别闹了,我的小姑奶奶。”被她抱得死死的,杨錡顿时涨红了脸,一边忙不迭想要摆脱她,一边威胁道,“你再闹腾,若是引来了别人,我就算有心帮你们也无力回天了。到时候,你们可能会被逐出宫的。”
“如果真能被逐出宫该多好!皇宫不过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了无生趣。”说话间,嗓子有些干涩,太华公主忍不住轻咳起来,灿若星辰的双眸里多了几分嘲讽。
杨錡看着太华公主娇俏斜睨着他的模样又软了下来,轻捋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宠溺的说,“你这小丫头,尽乱说话,皇宫这个地方多少人挤破头还进不来呢。小心你真被逐出宫,到那时,怕你只有悔恨的份了。”
“扑哧”一声讥笑从太华公主嘴里溢出,“不如我们打赌,明日我若没被逐出宫,便算我赢了。如果我赢了,你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醉成这个样子,太华公主交代的差事定然也是没做好,单单是太华公主那关你都过不了,还想着赢我?”杨錡懊恼的说。看她小脸绯红,神情天真,他实在是舍不得不管她。
嘘——太华公主目光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赖皮地说,“你必须跟我赌,否则我就大喊大闹,把大伙全吸引过来。”
“鬼灵精怪,好吧,我投降了跟你赌,真是败给你这不知轻重的丫头了。”杨錡头大如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水打来了,来,洗把脸清醒一下。”
“水太冷,我不想洗,你帮我洗。”太华愈发得寸进尺起来,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望着杨錡。
她撒娇的样子,像极了家中的幺妹,杨錡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浸湿,稍稍拧干后,轻轻的为她擦拭着脸庞。
不知怎地,一向将男子视为无物的太华公主脸上突然一阵滚烫。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是知道日后这一捧水的恩惠,一时的怜惜换得几钵眼泪,一生痴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太清宫里空气中弥漫着靡丽香气,刘华妃无趣的斜躺在贵妃榻上望着那一桌子的菜肴生闷气。好不容易买通皇上身边的红人高力士讲清,皇上也已答应来太清宫用晚膳,谁知皇上已进入了太清宫的门槛,却在见到武惠妃遣来的小太监后转身走了。
侍奉的宫女太监全都跪倒一片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深怕激怒生气中的主子。
“禀娘娘,奴婢打探出来了,听说夜华宫那位主子偶感风寒。您说这是真的吗?哪有这么凑巧,皇上刚刚答应来娘娘这里用膳,她便病了的。”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门帘掀起,一个青衣宫女气喘吁吁走了进来,直到刘华妃身边才停下,施了一个礼,顺了口气接着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打听到的消息讲给她听。
“人已经走了,真病假病有何重要?惠妃不喜喝药,没有皇上相陪,她怎能吃得下去药?皇上待她如珍如宝,肯定舍不得她的病情加重,当然义无反顾的赶去了。本宫这里的晚膳做得再精致又能如何?比不上惠妃一声轻咳,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是本宫留不住皇上,与你们无关的。都出去吧,留下婵娟陪本宫聊聊就好。”刘华妃偏头对跪倒一片的丫鬟太监微微一笑,眼中有种有种无奈的豁达。
“这些年,娘娘还没有看开吗?娘娘好歹您还有大皇子和荣王殿下,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婵娟不露声色的轻声劝慰。
刘华妃摇头,“婵娟,你同明月都是本宫的陪嫁丫鬟,也是本宫一并带进宫的。可惜明月福薄,早早的病逝了。如今本宫身边也就剩下你一个贴心的人儿了。你可还记得本宫为何给你们取名为婵娟、明月?”
婵娟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奴婢当然记得了。当年娘娘还待字阁中时,最喜欢读书。娘娘曾说过所有英雄里您最佩服的是后羿,因为他肯为结发妻子嫦娥放弃成仙;最鄙视之人当数乌江自刎的项羽,他逼死了最爱的女人虞姬。娘娘有感而发作下一首诗:垂暮明月梦婵娟,钟情嫦娥胜仙丹,红尘觅得一知己,只羡鸳鸯不羡仙。后来便将奴婢同明月姐姐的名字改成了婵娟和明月。奴婢愚笨,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娘娘说得,自然是对的,便句句记在心中。”
“你不懂诗书,那么多年了,亏得还将本宫的话记得那么清楚。你看,本宫先是输给婉音那个短命鬼,继而又输给惠妃,是本宫的命不好,还是本宫要求太高了呢?可本宫要的同寻常女子有何分别,一个良人而已。年华似水,年轻时的容颜尚留不住皇上的心,更何况已凋敝的残颜。这些年,皇上的心思本宫早就看清了。咫尺天涯,皇上的心不在本宫这里,明月何时圆,千里怎婵娟?闺中梦终究是一场虚妄。”刘华妃心头陡然升起无法遏止的寒意,即便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也忍不住冻得打颤,颤声道,那双莹玉般的眸子浮上了层水雾,盈盈欲滴。
“时候也不早了,娘娘还是用点膳吧,切莫饿坏了身子。”婵娟起身要为她布膳,被她阻止了。
刘华妃烦闷地说,“婵娟,你不懂,本宫哪还有胃口用膳。有时候仔细想一想,执着于皇上这么多年,本宫爱的到底是皇上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皇上本宫才爱他呢。本宫也想放下执念,可这后宫实在是太寂寞了,若是没了这执念,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了。这后宫里的女人注定做不成姐妹,斗一斗,争一口气,怕都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这样生活才不那么死寂一片吧。”
婵娟护主心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娘娘心里的苦,婵娟都明了。娘娘若是气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刚刚奴婢去夜华宫打探消息,恰好碰到夜华宫的小宫女。我见她慌里慌张的一时好奇盘问了几句,哪知她竟吓哭了。被奴婢训斥了几句,便将事情和盘托出了。虽然我们拿惠妃娘娘没办法,这个消息或许能为娘娘稍微出些气。”
“什么消息?武惠妃做事素来小心谨慎,焉会有把柄被你抓到?”一山不容二虎,刘华妃原本就对武惠妃心生恨意,经不得撩拨,连忙追问。
婵娟脸上露着无害谦卑的笑容,俯在她耳边好一阵嘀咕。
“婵娟,本宫听人说宫门口那棵梅树开得很好,黄昏的残雪很美,你同本宫出去品梅赏雪。”刘华妃目光一凛,嘴角浮起一丝算计的笑。
“是。”婵娟乖巧的应声,拿了件猩红色的披风给华妃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