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淡的冷汤里几根虫蛀的黄菜叶浮浮沉沉,微黄汤面上倒映着北偌面无表情的脸。
虽然头发凌乱,又穿着破旧丑陋的粗布衣,北偌出色的姿容依旧引来无数的回眸与侧目。
一身普通的男装打扮无法完全掩盖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颀长的身形在人群之中更是鹤立鸡群。
那张标准的鹅蛋脸上是水墨画般韵味悠长的精致五官,尤其一双仿若经过精勾细画的丹凤眼,顾盼传情妩媚动人,瞳仁漆黑如点墨,浓密的睫毛于任何角度都能翘起绝美的弧度。
只是这双有倾世之姿的眼迷茫空洞,透着隐忍倦怠,还有连她自己也不理解的沧桑与沉稳。
“啪!”
半个冷馒头砸进碗里,汤水溅了北偌半张脸,衣襟前湿了大块。
后面排的长队里发出低低的窃笑。北偌抬头,打菜的师傅只当未觉,默默搅动锅里的汤说:“下一个。”
“拿了饭就快走啦,还有好多人等着吃饭呢!”有人不耐烦地喊一句,但更多的是讽刺。
北偌端着粗陋的午饭离开打饭的队伍,无论走得多远,无论食堂有多吵闹,那些人的嗤笑兀自清楚得刺耳。
她走出食堂,蹲在无人的墙角默默啃着泡软的馒头,凝望栏杆外连绵起伏的青山,思绪也随着视野飘向远方。
三个月前,她尚可旁观入门弟子练剑。
她的记性很好,依宾沮的话来说,是悟性极高天赋极佳。那些普通修士苦练数月甚至三五十载的剑法,她看几番便能舞得精妙,十八般兵器更是触类旁通。
但她一直很怀疑宾沮的话,她若记性好,为何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家人朋友又在哪儿?
她看起来有十五岁,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就像初生婴儿,没有任何记忆。
永远忘不了醒来的那晚醒,她独自坐着想了很久,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是空荡荡的。
宾沮颤抖着手递给她一条坠子,上面挂的是一块材质古怪的白色石头,似玉非玉,以笨拙的技艺雕成一朵莲花状,是一条古怪又难看的坠子。
坠子一面刻着“北”字,一面刻着“偌”字。
她问:“北偌,这是我的名字吗?”神色迷茫又平静,一千多岁的宾沮却哭得一塌糊涂。
宾沮是妖兽化形而成,在人间界算是强大的存在了。他长得精瘦,鹤发童颜,一身苍灰道袍飘逸出尘,很是风仙道骨。
不应门在不应山脉建派一千多年,实力雄厚,几乎可以说是独霸一方。宾沮则是不应门中的一位长老,地位极高,连掌门江寅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但宾沮与北偌说话时,永远都是谦卑地低着头弯着腰,敬畏地唤她殿下。北偌曾经向他询问她的过往与身份,宾沮却是绝口不提,只请她跟着内门弟子练练剑,在门内逛逛,随便打发时间。
北偌从不与弟子说话,看完他们练剑习拳便直接回去,有人和她搭话也从来不理会,从不说一句话,弟子们直到现在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她长得实在太美,女子的气质无法完美掩饰掉,弟子们背地里都叫她娘娘腔,却害怕宾沮从不敢招惹她。
三个月前,宾沮因事外出,将她交于掌门江寅照顾。但自第一次见到江寅,她便敏感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厌恶。
宾沮走时嘱咐他照顾好北偌,但他却对北偌不闻不问,纵容弟子们和仆人们的行为。她清闲的生活也因此宣告结束,开始去最偏僻的西门扫地,日日看人脸色,连为弟子倒夜壶的小童都敢朝她做鬼脸。
又是屈辱又普通的一天,吃完饭北偌仍去西门扫地。从西门下去就是一大片林子,微风一吹遍地都是落叶,所以她的活儿永远干不完。
从西门往外望可见不应门所在的不应山脉的最深处,那里郁郁葱葱,同样也很幽暗,昭示着危险。她答应过宾沮,绝不进去那里。
林子里传来脚步声,三五个黄袍弟子蹑手蹑脚钻出来,看见门口有人,皆是一惊。
他们嘴角沾着肉汁,身上隐隐飘出烤肉香,想必是去林子里打猎开荤了。
修真人士食宿严苛,应尽量避免荤腥烟酒,这样才能减少体内多余的杂质,更利于打坐吐纳时的凝神与灵气的吸收。
不应门对此的规矩也一向很森严,若开荤忌,依门规最少也要杖打五十再逐出门派。
这些人只是门内最低等的弟子,若在下个月的门派比试中他们不能夺得相应名次,晋升为红袍的正式弟子,则只能沦为杂役或者打杂的童子。所以判罪时更没有情面可言。
但北偌只瞟了他们一眼,便自顾自低头继续扫地。她同样答应过宾沮,绝不与人动手。
这些做贼心虚的人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他们之中有人低声说:“是最近来的那个哑巴。”
“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果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白脸!”一个黄袍弟子气焰嚣张地走上来,二话不说抓起北偌的领子,直接将她提起,小人得势地威胁,“臭哑巴,不想死的话今天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听见没有!”
北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狭长出挑的丹凤眼勾起妩媚又锋利的弧度,乌黑的瞳仁闪烁的冷光令那故作神气的少年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他干咽口唾沫,强装镇定继续威胁说:“臭哑巴看什么看,不服气啊!”
北偌心中对这种色厉内荏的家伙嗤之以鼻,一掌拍掉他的手,整整衣襟,拿起扫帚继续干活。
那个黄袍弟子回头看看同伴,觉得自己丢尽了脸,抡起拳头叫嚣道:“你敢瞧不起老子!找死哪你!”
他一拳打过来,却是力强气虚,基本功明显很不扎实,北偌甚至只是在他出拳时便看清了他简陋的攻击,配以十几种应对策略。
但北偌没有付诸任何行动,只是木讷地站着,任由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上一拳。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北偌低头擦掉嘴角的血丝,低头继续干活,孜孜不倦地将凌乱的落叶堆重新扫起来,仿佛面前没有这些人。
挨了打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些黄袍弟子的虚荣心并没有得到满足,反而因为这种无视生出更多的气愤。他们相互看了看,而后摩拳擦掌都准备出手了。
第一个动手的黄袍弟子凶神恶煞的,丝毫没有修仙者该有的一丝清雅出尘,叫嚣的模样像极了街头的混混:“竟敢看不起我们!都给我上!打死他!”
一群黄影一拥而上,拳头雨点般落在北偌身上,分不清哪里疼哪里痛,手上的扫帚不知何时已脱手,她只是无助地抱着头缩在地上,尽全力将自己保护起来。
但无论多疼,无论他们怎么叫嚣,北偌咬着牙就是不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