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感慨之时,他忽而贴近,附在我耳边:“我是你命中注定之人。”
我正愕然于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他已远离我,淡然笑道:“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我脸微微发烫,燥热像溪水般沿着我周身的血液蔓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入心头。
“你脸红什么?方才不知谁抱的我那样紧。”他笑的愈发张狂,渐渐弥散在我的瞳孔里。
眼前的景象忽然渺远的难以触及,我摇摇晃晃的向前,抓住他的衣襟,喃喃道:“你是谁?”
他的神情瞬息一滞,转而似乎带些恼怒之色,依稀是说:“是谁给你下了迷情散?”
我听的不真切,愈发贴近他,道:“你说什么?”许是今日消耗太多体力,我双腿发软,就势歪到他怀里。
他用力托起我的脸,一双重瞳摄人心魄,他一字一字地说:“振作一点!你听清楚了,你饮了迷情散,我要你自己选择,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死还是想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活着如此辛苦,不如去死,不如去死……
我茫然地望着他冷漠的眼中跳跃的灿烂火焰,仿佛是一朵红莲盛开在白雪苍茫的夜,那红莲的中央坐卧这一名女子,她有着和我相似的容颜,笑靥如花,明眸顾盼,母亲!那是我的母亲吗?
胸口的闷热犹如一头蛰伏于体内已久的野兽,怒吼着吞吐出红莲般的欲望之火,那灼热的气息蔓藤一样纠结在喉头。我的心因着这难言的压抑变得脆弱而支离,几滴温热的泪水沁出眼眶。我忍不住紧紧抓住一对臂膀,以释放内心无穷的渴望。
“娘!”我将脑袋缩起来,低声呜咽着。
紧贴着的身躯似乎有些微的颤抖,他大声喝道:“回答我!”
这一句犹如一记惊雷把我从迷梦的边缘生生拽回,脑中电光火石的飞转,我隐隐发现自己身处的险境,不,我不能死!决不能!
我挣扎着去凝聚每一丝涣散的目光,望着他:“活!”
吐出这一声,我感到极度疲惫,身体一点一滴地战栗着瘫软,倒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中。
他将脸靠近我的发,温热的气息若远若近,他低声安慰着:“不要怕。”
那一瞬间,我的意识陷入无边而空洞的巨大漩涡之中。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什么都看不清,脑袋不停的向外膨胀。像是身处于一个封闭的小屋里,周围是漆黑一片。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源源不断地热气浪潮般朝我涌来,一层层包裹着我,那种令人窒息的闷热让我愈发狂躁。
“出去!我要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敲打着墙壁,状若疯癫。我想逃却逃不出这可怕的囚笼,真的要死吗?我才十五岁,我还没有过过一天快活自在的的日子,我不甘心。
可是,命运犹如一张炽热的巨网,生生网住我的所有不甘和辛酸。
也好,我终是放弃了挣扎,颓然躺在原地,死吧,就这样平静地死吧,仿佛不曾在这世上走过一遭。
朦胧中,有许许多多熟悉的身影飘过,先是珠儿,她扶着鬓上的那朵白玉兰,流着泪说:“是我,是我!是我下的药,如果不这样,夫人就要把我撵出府,我舍不得少爷,我……我不能!”
果然是她!我从未防备过她,我待她亲如姐妹,她居然……我惊怒着要抓住她问个缘由,她惊恐地一旋身,便消失了。
我茫然的望着漆黑的一切,怒恨交加,一个极婉转动听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你不必怨恨她,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我猛然转身,立在我眼前的,正是如姨。
她温婉的面孔变得妖冶而狰狞:“我恨透了姐姐!恨透了你!所以我杀了她,我也恨不得你死,”她的脸忽又恢复往日的柔婉,娇笑着:“但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我恨的银牙欲碎,心中的火愈发浓重,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地听着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消匿在黑暗深处。
巨大的火焰吞吐着我最后的心神,焚烧吧,焚烧吧,这盛大无尽的火,请焚烧我吧,何苦留我在世间独自痛苦!
“孩子,你看这火,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却也能让万物破而后立,生生不息。你是朱雀神鸟!是火凤!必将浴火重生!”父亲威严的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温柔,仿佛此刻在烈火中挣扎的不是他有着血肉之躯的孩儿,而是一只焚火而生的雏凤。祖母立在他身边,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正在懵懂中,有冰冷的水一点点的从脚底向身上蔓延。
这样沁人心脾的凉让我有一瞬的舒爽,随后,冷热交迭的莫大的矛盾感便冲撞在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一边是刺骨冰冷的海水,一边是灼肌旱热的火焰。两方势力旗鼓相当,互相杀伐征讨,毫不退让,我夹在其中苦不堪言。
依稀有人在对我说:“不要怕。都会过去的。”
那样温暖的声音,让我瞬间泪流满面,是母亲吗?母亲!
不要离开我!我伸手抓向虚空,此时,胸中的热潮已渐渐退下,蚀骨的寒气却依旧萦绕在身体里。
我累极,倦极,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睡吧,就让我安静地睡去,无论生死都好。
有人却不让我得逞,一双有力的手不停地晃着我,我极不情愿的睁开疲惫的双眼,满目的白雪莹然有光,刺得我瞳孔生疼。
极度的冰寒刺激着我的每一寸神经,我冷的说不出话来,眼神也有些模糊,但精神却已然彻底清醒。
我还活着。这是我醒来后得到的第一个结论。
身边的人察觉到我的清醒,对我说:“你听着,我们在山谷的西边,方才我把你丢进河水里,解了迷情散的药力。不料你寒毒入侵,这座山谷的东边有一处温泉,现在赶过去至少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你可能随时会死,但你必须活着!”
这是什么理论?人的生死又怎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管了,生死有命,我在雪夜里出生,又在雪夜里死去。质本洁中来,又往洁中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我微微笑着,战栗着缩成一团窝在他的怀里,通身失去知觉。直面死亡的这一刻,我反而感到宁静而欢喜。
他并没有多看我一眼,在一片雪白中策马狂奔。
那样大雪纷飞的半个时辰,漫长地像人的一生。只是这无涯的一场生,又何时会是尽头?
眼前纷扬的白,苍白了我的双颊,苍白了我的记忆,生命亦是如此扑朔迷离。
恍惚中,有温热的水汽一点点漫上心头,让我周身说不上的舒适。我安逸的不愿睁开眼睛,我知道,我活下来了。
我的嘴边漾起一圈不易察觉的笑纹,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