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喜财找到章磊,一把将他拉到僻静处,满脸堆笑地说:“嘿嘿嘿,章厂长,你派我办的事儿办成啦——这次华仪石英厂连熔故障足可以让他们停产一周,很多客户会因此撕毁合同……”
“你是说停产一周?”
“是啊!是啊!停产就完不成合同,完不成合同就失去客户……”
“你他妈的真笨!你怎么不干脆让他们永远停产呢!”
“这个……这个我可不敢!”
“你不是傻大胆么?这会儿你的大胆跑哪儿去啦?”章磊不满意地瞪着眼睛数落阎喜财。
阎喜财的“傻大胆”在通达公司几个“元老”中的印象是很深的。前些年,公司在外地设立产品经销部,他是被公司派出的年轻干部之一。他在义州城经销部任经理,一副当地大款阔佬的派头,油头粉面,港商打扮,骑着一台豪华大摩托,后边驮着一个女孩子,出入于商店、酒家、舞厅和游乐场,和一帮哥儿们搓麻跳舞撮盘子,好不风光。天高皇帝远,在远离公司的义州城,他将销售利润大部分扣留下挥霍掉,财务人员在他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威慑下敢怒不敢言,只好做假帐。后来总经理连通达“微服私访”才发现他的渎职行为,严重损害了公司的利益,把他撤回到公司里来。他跪在地上向总经理求饶,本该以侵吞公司巨款将他问罪,总经理的菩萨心肠救了他,不但免受当啷入狱之苦,还让他到石英厂当了销售员。前不久,他得到章厂长的“重用”——章磊委派他混迹于“跳槽”职工队伍之中,答应他这边通达石英厂保留他的职位并照常给他开资。在华仪石英厂招聘工职人员之际,一些人从通达石英厂跳到华仪石英厂,他趁机摇身一变成为华仪厂的供应销售人员。他给华仪厂“拉”来两家客户签订了供货合同,自然在华仪急于用人的情况下取得了信任,并得到一份不薄的奖金。
“哎,我说,事故发生后,他们没有追查责任吗?”章磊有些不放心地问。
“喔,追查啦!他们查明了事故原因在于原料。审问我,我说:‘如今假冒伪劣产品充斥市场,我也没想到原料会是这样!我愿意接受处罚,扣工资扣奖金以至开除,我决无怨言!谁让我上当受骗了呢!算我倒霉!’杨帆说:‘处罚你就完啦?这次原料造成的事故差点儿毁了我的引进设备!’他们追查我是不是吃了那家原料供应单位的回扣,没有查出来——我傻大胆并不傻,做事儿还能留尾巴让人抓?”
“好,你小子干得还不错!”章磊说,“只可惜没有让他们彻底破产!那才叫好看呢!”
“章厂长,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阎喜财的右手拇指捻食指作点钱状说,“啊?”
“别急,还有重任给你,你的财源大大的!”
“什么任务?”
章磊贴在阎喜财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我可干不了!弄不好,会出人命的!再说,她是认识我的,我不能干这事儿!”
“谁也没让你整死她,只是让你教训教训她!”章磊声音很低但语气很重地说,然后又和阎喜财耳语。
“这……好!好!”
“给!”章磊从衣兜里掏出一沓子钞票,抓过阎喜财的手使劲儿往他手掌心上一摔说:“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
阎喜财右手拿着一沓子钞票在左手掌心上摔打两下放进衣兜里,嘿嘿地一笑说:“没事儿我走啦!”
“等等!”章磊拉住阎喜财亲热地说:“走,到我办公室去!别人送给我的两瓶好酒还没喝呢,你拿去过过瘾吧!”
阎喜财跟在章磊后边,像一只狗紧随着主子,一直来到厂长办公室。章磊从柜子里取出两瓶包装精美的酒往阎喜财面前一放:“拿去吧!”
“多谢!”阎喜财将两瓶酒塞进他的大提兜里,冲章磊咧嘴一笑,扭头走了。
在华仪石英厂连熔车间里,杨帆身穿蓝色工作服正在和工人们研究排除连熔故障恢复生产问题。
“厂长!厂长!”厂部办公室郝主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说:“厂长,沈总工程师车祸被送进了市中心医院。”
这真是睛天一声霹雳!
杨帆向车间主任和几位工人交待了一下,急忙跑到厂门口拦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奔市中心医院。
在一间骨外科病房里,沈丹躺在靠近门处一张病床上。
“沈丹!”杨帆两步跨到病床前,握住那只肩臂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不禁眼眶湿润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
“哎,你是她的家属?”一位胖胖的女护士走过来指着旁边站着的一位陌生人说:“多亏了这位先生及时把她送到医院来!”
杨帆回过头来顺着护士指点看过去,见一位高个子青年人站在一边,忙走过去握住那位青年人的手亲切地说:“谢谢!谢谢!您贵姓?”
“免贵姓贺。”
“多谢贺先生救助!”杨帆再次表示感谢。
跟随杨帆一起来的郝主任从旁插话介绍说:“贺先生,这位是华仪石英材料厂厂长杨帆。”
“噢,是杨厂长!久仰!前几天报上报道过……”
“贺先生,”杨帆打断高个子青年人的话,急切地问:“您可曾看见她是怎么摔成这个样子的?”
“哦,是的,这位小姐骑着自行车在我前边。通过西大桥以后,您知道吧,下桥后是一段下坡路,人们骑自行车的速度都很快。不过,早晨人并不多,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三个小伙子骑着变速车从后边飞速而来,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便到了这位小姐身边,只见他们说说笑笑从这位小姐身旁擦边过去,好像有一个人从左边撞了这位小姐一下,就见这位小姐车子一晃便滚下了路边的沟里。我从后边赶到时,她已经躺在沟里动弹不得,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医院来。”
“谢谢您!我代表华仪厂感谢您,感谢您助人为乐!我们华仪厂职工将学习您的精神,为国家为人民创造更多的财富!”杨帆激动地说。然后转向身旁的郝主任说:“回头,你带这位贺先生到厂里去,将贺先生代付的各项费用给报销一下!”
“好,好!”
“贺先生,欢迎您到我厂做客!”
“非常高兴!”
杨帆让郝主任和贺先生先聊一聊,自己则回到病床旁边仔细观察询问沈丹的伤势。
“贺先生在哪儿任职呀?”郝主任亲切地问。
“陶瓷厂。”
“噢,现在那个厂放长假了,你也下岗了吧?”
“是啊,现在打零工呢。”
“嗯?你在打零工?那就到我们华仪厂来吧,怎么样?”杨帆回过头来说。
“那太好啦!我叫贺宝忠,请杨厂长多关照!”
“好,回头让郝主任带你到厂里办手续上班吧!”杨帆一边说一边抚摸观察着沈丹的腿脚。关切地问:“沈丹,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儿!”沈丹平静地微笑说。
“哼,还‘没什么事儿’呢!”胖胖的护士走进来插话说:“x光片子出来了,你右肩锁骨骨折,右臂尺骨骨折,右腿腓骨骨折,右脚摭骨骨裂,你说你还要怎么样才算‘有什么事儿’呢?”
“啊?这么严重啊!”郝主任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看沈丹打着不锈钢夹子的肩膀,裹着厚厚沙布的胳臂,直挺挺硬梆梆的腿脚,又是啧嘴又是摇头。最后说:“沈总工程师,你好好养伤吧,需要什么吱一声!华仪职工都为你伤势担忧,希望你早日康复!”
“谢谢!”沈丹依然微笑着。
杨帆想留下来陪陪沈丹,和沈丹聊一聊。便对郝主任说:“郝主任,你带贺先生先回厂去吧,让人事科给贺先生安排个适当工作,并将贺先生代付的费用单据拿到财务科去报销。好,去吧,对厂里职工说,沈总工程师受了点儿伤,不重,过几天就会好的!”
“是!”郝主任和贺宝忠到病床边,和沈丹道别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杨帆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来。
“厂长,还有事儿?”郝主任停下,回过头来问。
“沈总工程师是我们的厂领导干部,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能住这样人多嘈杂的病房呢?”杨帆扫视了一下周围说,“你速回厂里,开一张介绍信,带一张支票来,到医院住院部联系一下,看有没有单人房间给沈总工程师调换一下!”
“好,好!”郝主任回答,转身和贺宝忠一起走了。
“沈丹,真是的,把你伤成这样!”杨帆坐在病床旁的小方凳上,抚摸着沈丹包着纱布的肩臂腿脚,眼眶里闪动着泪花不安地说:“这都怨我,都怨我!”
“怨你?怎么会怨你呢?”
“沈丹,你没有觉察吗?以劣质原料造成石英连熔故障,把你撞下沟里摔成重伤,这两件事儿是偶然的、孤立的吗?”
“你是说,有人暗中策划破坏华仪生产?”沈丹恍然大悟。
“是啊,他们企图以劣质原料毁掉我们的石英连熔设备,结果是只出现了故障。正当我们紧张地排除故障恢复生产的时刻,他们又使出缺德的致人死地的伎俩,想摔死你之后没有人能排除故障恢复生产。虽然你幸免没死,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伤势这样严重呢,起码在百日之内不可能去研究指导排除故障恢复生产了。这样他们就得到喘息的机会,以便在石英材料产品市场上击败我们。”
“哦——是章磊这家伙!我们去告他!”沈丹气愤地说。
“告?我们没有证据,只靠推测是打不赢官司的!”
沉默。
“沈丹,那天晚上,酒后失态……真对不起你!请你……”
“不!你不要说了!”沈丹抬起左手,用手掌捂住杨帆的嘴,脸上飞起了红云,像绽开的红牡丹。花瓣似的红唇颤动了一下:“可惜……”
“可惜什么?”
沈丹没有回答,脸颊更加红润更加俊美,双眸闪动着深情的光波。半晌,她扭转话题说:“杨哥,我躺在这里会很寂寞的,你可要常来看看我哟!”
“当然!我天天都来!我如果来不了,也会派别人来的。对了,我回去之后安排两个女孩轮流护理!”
“杨哥,我想让你陪护着我!唉,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惦记我,抓紧时间排除故障恢复生产吧!”沈丹左手指着床头柜说:“我办公室和办公桌的钥匙在小手袋里,你带回去。在办公桌左边抽屉里有个记事本,里面写着连熔故障分析和恢复生产措施,对你也许有帮助。好啦,厂里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处理,你赶快回去吧!”
杨帆使劲握住沈丹的手,真挚地说:“你好好休养,不要想别的,我们的事业刚刚起步,来日方长!”
杨帆回到厂里,从沈丹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记事本。他翻看着,上面记录着华仪厂自创建以来的足迹,厂房的装修,设备的购置,职员的招聘,制度的确立,生产的技术和工艺问题等等记载十分准确详细,简直就是华仪厂的大事记或初创史。其中融进了记录者的思想感情,字里行间流溢着她和杨哥(记录者是这样称呼这样写的)两人在共同创业的日日夜夜风风雨雨中所产生的特殊感情,同志情,兄妹情,手足情,依恋情,爱慕情以及其它种种感情交融在一起的很难分辨开来的复杂感情。
在日前的记录中,杨帆看到一段火辣辣的文字:
我们的感情,那天晚上,像一堆干柴得到了火种劈劈啪啪地爆燃开来!毋庸置疑,杨哥是爱我的,他的亲吻、爱抚是那样真挚热烈,让人心醉酥软,那种美好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杨帆合上了记事本。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脑海里波涛起伏……
连胜一进门,便被爸爸叫住了。
“喂,过来!”
“爸,什么事儿?”连胜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爸爸严肃的面孔。
“近来,你和章磊在干什么?”
“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呗,能干什么?我还是干我的康乐宫的经理,章磊还不就是当他的石英厂的厂长嘛!”
“是吗?”连通达停顿一下,似乎在观察连胜的脸色。又问:“最近,杨帆那边接连不断出事儿,你知道吗?”
“听说一些。”
“你说他们那么精明为什么会出那些事儿呢?”
“咳,精明就不出事儿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
“不,我觉得那些事儿出得很奇怪!石英连熔故障出自原料,而原料采购员是阎喜财,那个从我们这里跑去的‘傻大胆’阎喜财!正当他们排除故障恢复生产的时刻,总工程师沈丹却又骑车掉进沟里摔成了重伤,据说是被人撞的!你说这一连串的事儿是偶然的吗?”
“爸,那些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倒像是私人侦探在为他们查明事情真相!我可不感兴趣!我上楼去啦!”
“等等,你真的不感兴趣?”
“反正我是不感兴趣!真的不感兴趣!”
“你们没有插手?”
“你说的‘你们’指的是谁?”
“还有谁?就是你和章磊一帮子孤朋狗友呗!”
“章磊他们插手没插手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不至于那么蠢吧?杨帆干他的,与章磊有什么相干?”
“你呀!只知道吃喝玩乐!你不认为杨帆那边接连出事儿与章磊一帮子有关系?”
“你说是章磊搞破坏?”
“我只是推测。杨帆他们生产技术工艺先进,把我们石英厂的工人、客户都吸引过去了,原本不景气的石英厂眼看要垮下去。章磊没有把石英厂管理好,自己不找一找搞不好的原因,倒拉不下来屎怨茅房。怨也罢了,干嘛不择手段做损事儿?章磊一帮子都是你的狐朋狗友,我想你最清楚:他们本来就心术不正,什么坏事儿干不出来?”
“那你干嘛还让他当石英厂厂长?”
“我是看在他老爸的情份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连通达说到这儿,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连胜。“你真的没有插手?”
“没有!”
“没参与章磊他们干坏事儿?”
“没有!没有!”连胜不耐烦地吼叫着站起来,噔噔噔跑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