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另一个夜里
在另一个夜里
我打开自己
一幅陈旧的扇面
云游荡着，吸着一些
动荡的岁月，沉水的虫声
我从中
捞出三颗两颗
血质的星星
水在咖啡中是红的
水在春茶中是绿的
水在扇画上是黑的
我取一飘饮，轻轻一仰
就仰出了三千丈的白发
1989.9.28日夜
第41章
握 手
绿色的树冠闪过银色的闪电
递过你的手来吧，在这苍木林里
轻轻一握，就会有无边春雨潇潇下
我的生命长期浸在干渴中
期待的爱情是一次次古老的龟裂
没有水的日子，我用血
来滋润青柯的成长
七月是我的专利，花期是别人的幸福
如今 ，那些日子像一群惊鸟飞散
由红转绿，青柯已成深深的荫覆
于是有了这样一个黄昏
我找到你的手，握住真正的秘密
你用透明的语言祝福我，愿我神智常在
我感觉到，我回报你的微笑
仍然是一个干渴的讯号
1989.10.13日
第42章
隐 者
有一个隐者
把灵魂放在我的膝上
它用沉默导引
一个被伤害的人
梅花开在它的记忆之外
它不需要挑逗冬天的温情
它把鸟的羽毛拔去了
这样我就不能飞翔
何止不能飞翔
我甚至也不能蓑衣芒鞋
独钓我的寒江
为了容留它
我的膝上生满了蕨类
虽然我不能安排一条溪流
让它喜爱的菊花，在岸边
清清浅浅地开放
在新积的夜声里，我和它
读一粒残星，或朔风千帐
什么都没有时
我还是试图留下
旷古的南窗
1989.12.12日上午
第43章
寂 静
少有的没有雾的山上
寂静竟是这样喜欢我
褐色的石头在我头顶飘来飘去
青草挽结我每一道眼光
花木深深，在我的呼吸里
是汗还是露，还是感激的泪水
孵出我的手掌
眼前一个雅字 脑中一个俗字
血中一个灵字 心底一个空字
戴着面具的野兽 把它们踩成
一个阴字 一个阳字
如果所有的面具都卸掉
如果寂静也是一种面具
你将如何进入这山谷
雾里，还是雾外？
1989.12.18日
第44章
清 明
长城以北的寒冷
昨夜南下
惊起腐草间几颗磷火
雨 便以杜牧的方式
把汉唐传下的江山
下得
清也不清
明也不明
1990.4.5日清明
第45章
暮中长城
夕阳
缓慢的爬在你的背上
爬进孟姜女哭烂的泪眼
爬进成吉思汗寒气森森的刀鞘
爬进八国联军的枪口
最后从旅游者的相机里钻出来
爬上我的额头
成为一颗越擦越红的
胎记
1990.4.17日
第46章
坐禅不成
屏息在一朵桃花里
看一只蜜蜂怎样从我的血管
飞进阳气初动的春天
血的凉热
汹涌出季节的温度
牧歌瘪在空空的豆荚里
我们的世纪
不再沿着麦穗上升
涉过春天，我坐在岸上
蔓草从我的胸脯长出
蜜蜂这时离我而去
跟踪
另一个钓雪的下午
1990.6.7日
第47章
晒 书
立夏日，我把书搬到阳台上晒
阳光下，书醒了
我却瞌睡了
一觉醒来
只见
一只比水还嫩的蝴蝶
停在
宋版的铅字上
和那个唐朝的皇帝
调情
1990年立夏
第48章
越过一个又一个黑夜
蜘蛛在我的脸上结网
你说，我如何啜饮
荡在你眼中的风流
如果我是生在江湖老在江湖的
白鹭
我就会把生满疥疮的日子
飞成一片幽兰
越过一个又一个黑夜
我试图寻找
和你联袂的那阵高风
可是，一次又一次
我只看到
雨，淋湿在另一片豆蔻里
云，闲卧在
宋朝的秋千上
1990.6.19日
第49章
季节从远方来
季节从远方来
送给我一颗红红的樱桃
而这时
雪，在我的头颅上
火，在我的饮杯中
我想起卖火柴的女孩子
想起吉普赛人流浪的咒语
想起躲在箫管里的相思鸟
我想起，哦，我什么也没有想起
雪把什么都掩埋了
火，又从喉管进入我的心
迂回在五脏六腑间的孤寂
埋怨樱桃来得太迟
这责怪其实没有道理
只恨这里的雪下得太早
烧之不尽的火中
又总是诞生
六月飞霜的故事
1990.6.20日
第50章
买 风 筝
我有一个没有放过风筝的童年
我并不因此憎恨天空
令我困惑的是
我不知道天空在哪里
是在我的头顶呢
还是在我的心中
是夹在一本书的错页里呢
还是在老和尚念经的木鱼声中
醉在秋月春风里的渔翁
说天空在他的泥壶里
靶场上的士兵
又说天空在他们枪口
三月来了 东风渐高
儿子吵着要我买回一只风筝
可是该去哪里放它呢
这真是让我忧愁
1990.6.21日
第51章
江汉酒徒
豪饮三碗
我的肠子 醉成
一条冬眠的蛇
我的头颅却没有醉
用酒瓶敲敲
仍作铜声
1990.9.23日
第52章
我坐在木船上
我坐在木船上
以春天为桨，以钟声为垫
小学与禅庙的钟槌呀
全是用秋天的栗木做成
把季节揉拢又分开的波浪
一袭一袭，漂流了多少梦想
一桨桨的寻找
从莺啼中的烟
从石狮头上的尘
当然，最让我震撼的
是那些在稻草上做爱的女人
每一个日子 她们都分娩出一些
长着皱纹的婴儿
生下来就老了，他们的啼声
像一片一片的雨，融汇成
河里的潮汛
航行其中
我所有的日子
阴郁而又缠绵
1990.10.7日晚
第53章
夏 天
夏天带着它的饥饿来了
吃尽草坡上的花
以及落在诗人眼中的
四月的烟雨
吃了那么多的温柔
夏天醉了
把它满肚子的炎热
叶在结满太阳的榴树上
榴树上也结着我的心
我的一天骚动一次的忧患
我也饥饿，它是在夏天以后
发生 因此
我吃不到初绿江水中的橹声
以及乍暖还寒时节
兰草上结着的
清瘦的相思
穿过横冲直撞的阳光
在榴树上，我躲在最小的枝条
饥肠辘辘，我便偷偷啃着
我的本来就只有一堆骨头的
童年
1990.10.29日
第54章
古寺问禅
你掸了掸落在衣袖上的泉声
问我
读了几本佛经
我说，佛不在经中
上山之前 我已把生命
放在六月里
豪赌过了
你只是微笑，递我一把香烟
叮嘱我不要用心火
点燃
青烟袅袅 木鱼叮叮
我在蒲团上还未起身
一只燕子穿堂而过
衔走了
观音菩萨刚刚给我的
许诺
两手 空空 进来
两手 空空 出去
在门口，你突然抓了一把白云
塞进我的掌心
告诉我
上面写着
千年前的偈语
1990.10.30日
第55章
飞机失事
多少个有头无尾的梦
像刚刚怀孕就碰上风雨的果树
把花期留给了去年
而芬芳
又成了明年的事
今年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猛一听到飞机失事的消息
我就想，借别人的翅膀飞行
总是不安全的
1990.10.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