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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乱红 公告 第二章:独自闲行独自吟

清寒正思忖,那人却已从榻上下来,衣衫敞开着,胸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已然朝她走来。清寒稍稍向后退了一点。她从未见过凌空以外的人像这样,即便是见也只是上次为这个人疗毒罢了。可是现在,他要干什么!清寒心中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不安,身上更是极不自在。

“姑娘。”那个陛下热切地叫一声,竟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

“陛下别这样…”碍于这次是代表的梁国,夏清寒不便发作,仍只能一动不动,任由他去。她握着匕首的手,愈发收紧了。她抿了抿嘴唇,哀求似的朝凌空望去,她以为凌空会说些什么,可是凌空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汪远洲轻轻咳了一声,轻声道:“陛下…”

“你们出去。”缙皇的声音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她依然望着凌空,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是,可是凌空只是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她在他的目光中死死探寻,希望能看到些什么,可是隔了那样远,他的眼神是那样深邃,似乎隔了重重冰山,她永远都不曾看到一丝波澜,平静得让她从心底起了深深的寒意。皇上的手臂收紧,胸口的皮肤热热地贴上来,如同烧得滚烫的炭。柔软的帘子无力地垂下来,她的眼里,一丝一丝,渐渐起了绝望似的惊痛。

凌空…原来你求我回来,竟是为了…

她不能再想下去,竟不个字都不能再想下去。皇帝的唇已热辣辣地贴上她的玉颈,夏清寒的眼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既是笑意,亦近乎诡异。

却有一股绝望似的决绝。

凌空,我怎么会让你如愿呢?!

我不会让你如愿,亦不怕搭上我自己!

她薄薄的嘴唇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绝望地抿起。她积蓄了全部的力量在手上,狠狠地向皇上的腹部挥去……啊…”他吃痛,低低地叫出了声。微微愣了一下,却终于是放开了她。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弓起,一只手按住腹部,清楚地看见上面勃起崎岖的青筋。夏清寒定了定神,在心底冷笑一声。静待他发作。她以为他会暴怒,可是他竟什么也没有说。初秋时分,天气还不是很冷,帐子里却已经生了火,烧得极旺。暖暖的热气熏得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起了绯红。他渐渐将目光转向她来。夏清寒并不躲避,也冷冷地直直地平视着他。他的眼神有恼怒、有惊奇、有讶异、有匪夷所思……却终于都归于平静。她只是冷冷的,他亦无言以对。半晌,她紧抿的嘴唇终于微微松动,却已由于抿得太久而微微有些发麻。

她说:“你最好快放我走。”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前缠得厚厚的绷带。他的剑眉凝重,认真道:“不行,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妻子。”

这话在清寒听来极是轻薄。她略有些恨恨道:“早知道就让你死在那儿!”

“嗯!”他眼里却犹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轻声说:“清寒,对吧?”

清寒不愿意搭腔,厌恶地转过头去。帐幕被风吹得飘起,她看见被砍下来做柴烧的树枝桠上,盛了薄凉的秋意。

他说,许是今天琮琰唐突了,但是清寒,你会是我的妻。

你注定了是我的妻。

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对敌方的事业江山志在必得的大将。夏清寒只觉得听来烦琐。琮琰似乎也知道这点,轻轻地将帘子一挑便出去了。他到底是和清寒一样的年轻,有风发的意气。刚登基不久的他,背影很高大挺直,不像凌空微微有些驼。他一直在暖房里窝着,穿得这样少,受了风寒最好!不想他的声音竟在门口低低地响起:“你,还有你!都把她给我看好了!”

~~~~~~~~~~

夏清寒没有做声,唇角用力抿起,那样苍白清峻,竟像极了黄昏时分,沙漠中寂寞的如血残阳。她抬头望了望帐顶,是红木搭成的框架。脚尖轻轻地一点地,便蹬了上去。一手紧紧攀住木架,那木头是上了漆的,极是滑腻。她握得紧,蓄了三个月之久的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割破那薄薄的皮肤。却加重了收紧手指的力道。她一手拿匕首砍那木头。岂料那木料坚韧异常,凭那把匕首又岂能撼动!她一个不留神,手一滑,竟已直直地向下坠去。好像打翻了什么东西……从脚上传来灼痛……是炭火?那炭火迅速地烧穿衣料,密密地贴上柔嫩的皮肤。她是直直地跌落,重重地伏在了散开的炭火堆上面,她不能及时站起来,滚烫的火石紧贴皮肤,是一分一分往里,一丝一丝烙进肉里,空气中有肉烧焦的味道,诡异的气息萦绕着那疼痛,是如此的刻骨钻心…“啊…”待挣扎着从火堆出出来,她终于是低低叫出了声,却仍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揭开衣衫查看,一块一块的皮已是血肉模糊。她终于在墙根下靠着了,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的靠在了那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腿上的痛楚一阵一阵传来,她痛得已有些麻木。这麻木开始扩散,像延着沟渠蜿蜒的水流,一寸一寸蔓延了全身。她觉得身子沉重无比,一直在往下坠,往下坠,坠入一片黑暗。这黑暗柔软而又生冷地漫上来,将她整个地包裹住,她觉得自己在疾速地下坠,这无边的黑暗,仿佛通向地狱的最底层。她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然,要永远地沉下去,多好…只是那一缕焦糊味,始终是魔鬼般地缠绕着她。真烦。火烧过了凌空找来给她的衣服,也会有股焦味。清寒嗅出这是羊毛烧过的味道。她心里掠过一丝暖意。他穿的是羊毛,这里的秋天再冷,他也可以好好过去了。

他?

他还在么?

她突然好想他…空空…空空?你在哪儿呀…我好累啊,我要歇一歇了…

你带我走吧,我们回梁国去,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三个月了,我实在是走得累了……

空空……

仿佛还是很久之前,她嫁与凌空的那个晚上。她只是个妾,没有大操大办。但是那天晚上他们都喝得有点多。夏清寒一喝酒就满口胡话,竟叫了一声“空空”。事后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拗口别扭,但是当时凌空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叫我…空空?”

柔媚的烛光映着他的脸庞亮堂堂的,她有些微薄的醉意。

“嗯…空,空…空空…”

他的眼里有微薄的笑意。极轻极轻地呢喃:“我是空空,我是空空…”

后来才知道,空空是他的乳名,他们最最亲密的时候,她才这样唤过。

现在,你会忆起我们的情分,带我走吗?

空空……

迷糊中那一双温和有力的大手,是你听到了吧?

你是不会抛下我的。

我知道。

她如花的脸上,带了薄凉的微光。你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那样长的路,其实我一个人,挺孤独的。

夏清寒就在这坚实而有力的怀抱中,安心地沉沉昏过去。

那坚实而炽热的怀抱的主人,叫琮琰。

琮琰将她放在榻上,目光在她的脸上有过稍长的停顿。修长的青铜色手指轻柔地拂过她散在脸上的细碎的发丝。

×××××

屋子里生了一堆火,炭块被烧得红旺旺的,被火燎得红亮而通透,热气微扬,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无声地弥散。小腿嫩藕似的洁白,轻放在脚榻上,有狰狞的猩红色伤口爬过。突然他感到她抖了一下,抬起头来,却正好碰上她的脸。她目光中略含愠怒,似乎想要说什么,他却先她一秒道:“你有伤,我来吧。”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我自己来。”说着便去抢那药膏,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啊”地低低叫出来。琮琰伸手扶住她:“我来。你坐好。”

他说得很轻,却不容置疑。清寒不再说什么,径直转过头去。外面很静,静得只有飒飒的风声。

原来已经是晚上了。夜色浓郁,天上的月光真是明朗,犀利地射出,天地仿佛无限深邃渺远。萧瑟的秋风,沙沙打磨着胡杨的树枝。腿上伤口虽然狰狞,但疼痛已经消退了不少,那个缙皇握着她细腻的足踝给她上药,手心的温度传来,异样的暖。纵然夏清寒心高气傲,一个皇帝亲自为自己上药,她并不好拒绝。她的目光四下流转,淡淡地像是落在了个虚空。

永远是那样,淡然而落寞的月光。

琮琰的手无声垂下,帮她放下了裤管儿。他站起来,突然一个小哨兵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凌将军今天和汪将军打过猎,说有东西献上。”

“好,呈上来。”琮琰说。小哨兵应了一声,将一个竹筐放在了桌子上。小哨兵笑道:“想必是什么活物野味吧!在筐也不老实,还在动呢!”

“是吗?我看看。”琮琰一把从哨兵手里拿过那个盛东西的竹筐,筐子果然抖动得很厉害。琮琰极轻极轻地掀开,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上头遮的那一层布一掀开,火光一下子就照到里面去,竟是几只尖耳朵的小沙狐,它们那么小,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大大的耳朵上只有一层薄薄的嫩黄绒毛。光一照,便嘤嘤地叫起来,让人听了不由心生爱怜。琮琰的嘴角不禁浮起微笑,却已径直将竹筐端到了清寒面前,笑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他们怎么会送我这种东西,想必是送给你的。你看看,多讨人喜欢。”

清寒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不搭腔。小沙狐身上带着狐狸的窝味,暖暖的弥散开来。夏清寒突然想到了什么:

狐狸么?这些小狐狸还这样小,是肯定还没离开母狐狸的。可是狐狸有个习性,如果危险来临,那么母狐狸是会吃掉自己的幼崽的。有了幼崽的母狐狸那么敏感,凌空和那汪远洲,再怎么也不可能在母狐狸下嘴前把这些幼崽弄来啊!…等等…凌将军?

清寒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定了定神,强笑道:“是啊,真可爱。”说罢便伸手向那些小狐狸摸去。小狐狸极小,毛都未长全,在掌心那样完整地蜷缩成一小团,像刚摘下来还没除毛的桃儿。极是柔软。清寒顺着它们一只只抚过,却突然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分明是一个小纸团儿。

她像触电一样,打了个激灵。却不忍将手抽回,握着那纸卷儿,竟腻腻地出了层汗,濡湿了小狐狸娇嫩的毛。琮琰以为她是真的喜欢小狐狸,露出舒心的微笑。正欲摸摸它们,清寒说:“我很喜欢。它们我留下了。”

“噢……是吗?”他缩回了手,“你觉得好就好。”

“嗯,很好很好。”清寒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脸上的神情不大自然,密密的眼帘不停地一开一合,深邃的双眸像闪烁的星辰。“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

琮琰点点头。也许是以后她得了狐狸心情好,这次便出奇地听她的话,便默默出去了。清寒的手早已被湿透,手心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她急急地拿出纸卷。

“清寒。”琮琰突然回过头来,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仍淡淡道:“什么事?”

“哦,没事。”烛光曳曳,映着他的脸庞泛着热情的红光,“如此伤口痛的话,脚踏上有烧伤药和止痛药,如果还痛就叫我,我带了太医来。”

“嗯…”她频频点头,“去吧,我没事。”冷冷的汗气已经在密密的流海儿和额头间萦绕,有点闷。琮琰最后关切地看了她一眼,才默默地放下帘子。清寒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你们把这里守好,里面的人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他的话铿锵有力,声声入耳。夏清寒却只盼他快走开。急急打开纸条。

是他的笔迹,印在煞白的纸上,每一个字却都像是长了手脚,张牙舞爪向抓来,就要抓碎她的心,是撕裂般的痛楚。眼里就快有泫然的泪光。泪光呵……她明明是那样坚强的人,却为了他数次泪流成河。只是这条河的沿岸的风景,是薄幸。她是多么蠢呵!那最残忍最轻薄的两个字,她曾以为的天荒地老,竟不过是个玩笑!她的心,被那短短几个字摔到地底,支离破碎,她此生,不知还敢不敢指望幸福。眼里有迷蒙的水气。她将头扬一扬,再扬一扬,眼前的一切又明晰起来,她看见那如豆的灯火,像极了他们洞房花烛之夜摇曳的喜烛。她走过去,将纸条放在火上,火舌窜出来,任它疯狂舔噬那凌乱的字迹.

呵呵。。清寒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竟痴痴地地笑了出来。纸条被火舌舔尽,变成黑色的粉末。萧瑟的秋风飒飒吹动帘子,暮色浓烈而深沉。这天晚上清寒失眠了。辗转反侧,心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的大饼一般,炸完这面烤那面,怎么都是煎熬。屋子里弥漫着炭火暖烘烘的气息,装着小狐狸的竹筐里有悉悉卒卒的声响。小腿上的烧伤痛仍是隐隐作痛。但对于胡打海摔惯了的夏清寒来说,也不算什么。西风卷帘,漏进点点孤独而纯净的星光。夏清寒忽然想,如果没有凌空,自己会不会也和它们一样。她突然很想出去看看。于是顺手就拿了榻边的拨炭的火钳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那两个看守她的士兵已经在门口睡得东倒西歪,响亮地打着呼噜。她心里暗自好笑,只看着那星星。夜风送来甜润的气息,她的长发在风中飘飞。星星真是亮啊,如同此刻她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呢?”夏清寒正兀自出神,旁边一个粗重却温和的男声响起,她心下一怔,随即听出那是琮琰,却也不回头,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猜。”

琮琰笑道:“我猜是想我。”清寒淡淡道:“再猜。”

“不猜了,你有事也不叫人。”琮琰的语气,像是责怪倒更像是怜惜。清寒心思细腻,觉察出了什么,说道:“我和你有那么熟吗。”

琮琰只是嘿嘿一笑,望了望天边,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说道:“我也是睡不着,惦记着那两块儿狐狸肉呢。沙狐肉是极嫩的,你要不要也尝尝?”

夏清寒依然是没好气:“天都亮了,还吃?又是夜霄又是早饭呢!”夏清寒转身就要朝里面走去。琮琰也不拦她。火钳柄很光滑,一深一浅戳着掌心。她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气。猛地转过身:“是烧刀子还是老白干?”

琮琰的脸颊红彤彤的:“跟我看日出,我就告诉你。”

他说:“明天就要回銮了,我们一起回缙国去。”清寒像是没有听见,双眸四下流转,明若点漆,像是在企盼着什么。

“清寒?”

“啊,”她这才回过神来,重新看着他,“什么事?”

琮琰重重叹了一口气,顿了顿,轻声说道:“你说好陪我看日出的呢。看吧,太阳已经出来了。”

约摸辰时的光景,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正殿前,迎接皇上回銮的人群密密麻麻铺了一排,都使劲儿地朝同一个方向张望着,张望着,直到脖子酸痛。那东威门依然执著地冷清着。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朱漆的大门上红得耀眼,上面硕大的铜扣锃亮锃亮的。空气中浮躁着细密的尖埃。十月的缙国,秋暑还闹得厉害。缨纶公主和一大群宫人早早等侯在这里了。等着她的皇兄。从太阳升起到现在,她出的汗早已将鹅黄的衫子濡透。却仍是喜盈盈的,在殿前踱来踱去,翘首以盼。忽见前方明晃晃的轿顶,眩目得和此时的太阳一个颜色---那不是皇上的马车吗?!缨纶好看的眉眼里轻扬起喜悦的光彩,终于“咯咯”地笑出了声来,向前方奔去,密不透风的人群被她远远地甩在了后来,她的群角带起柔和的微风,简直像一只花蝴蝶。马车在缨纶面前徐徐停下来,车辙那沉重而响亮的“吱吱”声真是好听。琮琰从马车上下来,却并没有先看她,而是径直撩开帘子,牵住一只素净的手来,白生生的像通透晶莹的玉石。缨纶坏笑着说道:“哥!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去了,哪有你这么走运的人,出去打仗都能捡个美女回来!”琮琰的目光依然拴在帘子后面的人身上,那英气勃勃的眉锋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柔和。缨纶从未见过他像这样。琮琰的心情似乎很好,虽未移开视线,却也是笑着的:“你看看,都十二岁的人了还净这样胡说八道,看以后哪个王公大臣敢要你呵!老是那么淘气,你要是跟朕一起去,说不定美女没捡到,自己的命倒先给人捡去了呢!”缨纶被噎得没话说,却仍是欢喜的。这个时候的太阳升得高,灿烂的光芒有些刺眼。那车帘子轻轻一挑,里面那个人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来,缨纶不觉一怔---

她首先看到的是那人的洁白的大斗篷,如云如雪,衣襟上绣着一朵异常鲜红的玫瑰,两缕草绿的丝带在风中飘动着。她浅黛色的细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如斯。那个女人,是真的美。眼角眉梢,仿佛被什么东西雕琢过一样,清晰地显出凌厉的棱角。她眸子微转,扫着四周,不仅是不卑不亢,竟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神,目光清亮,静淡如云,而又冷傲如冰。“小心。”皇上很自然地扶住她,眨眼间,那团洁白的云已轻盈地飘到了地上。云锦斗篷大而薄,衬得那身影纤纤如柳,袅袅婷婷。她稍稍欠身,就要向缨纶行礼,琮琰却及时扶住她,说:“你还有伤,就不用行礼了。这是朕的妹妹,缨纶公主,你称她缨纶便是。”

缨纶笑道:“哥,那这位是?”

琮琰的目光变得温和。笑了笑:“她叫夏清寒。”

“夏清寒?”缨纶又重复了一遍,机灵地眨了眨眼睛。琮琰忽而明白过来。转过头,看见的是她的侧脸。旁边的一簇箬竹长势正好,在阳光下如玉石般清亮透明。那箬竹澄澈的翠绿阴影将她的下巴勾出流畅完美的轮廓。心头柔软地一颤,脱口道:“嗯,朕就封她为妃吧,赐号:箬。”

“妃?箬妃!”一个尖利的声音自耳边炸开来,竟然是锦淑妃。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儿,素来骄横跋扈,却都顾及太后的缘故,谁也奈何不了她。日子一久,越发猖獗,连琮琰也不放在眼里。缨纶微微皱了皱眉头。琮琰脸上的笑意已消失殆尽,他面无表情:“锦淑妃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就是不妥!怎么看怎么不适合---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一来就可以爬得这么高!凭什么!凭什么!”锦淑妃平时就很容易激动,这次更是像要跳了起来。清寒冷淡地看着她。锦淑妃穿得很华丽,那件亮粉色菊纹小褂上坠满了珠玉琳琅,脖子上套着一个圆溜溜的金顶圈头上戴了好几朵硕大的牡丹花步摇上的金链子一直吊到耳垂上。锦淑妃眉目中含了怒意,胖乎乎的苹果脸却显得狰狞可憎。

“凭什么?就凭朕喜欢!”琮琰额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眉峰间聚集了隐忍的怒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锦淑妃轻蔑地扫一眼夏清寒,一向是嗲声嗲气的嗓子变得尖锐而刺耳:“喜欢?!就凭你!”声音像锈刀,沙沙沙,喀喀喀,一下一下划着人耳膜。她突然一下子翘起右手,用食指指着夏清寒,厉声道:“你这狐媚子!这老妖精!竟然敢在这里迷惑皇上!呵,还‘喜欢’,还‘箬妃’呢,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她的手指就快要点到那个箬妃的鼻尖儿。剪得很短的指甲,用凤仙花汁染成浓艳的品红,在那胖胖的手上只显得格格不入。清寒觉得难看,便侧过脸去,锦淑妃身上浓烈的香气像带了钩子似的不依不饶钻进人脑子里。琮琰握紧了拳头,指节有喀喀的声音,忽而扣上了锦淑妃的肩膀,她浑身一抖,猛地转过头来看着琮琰,眼里含了楚楚动人的水光。琮琰恨恨地,那样重的力道,锦淑妃疼得龇牙咧嘴,哀哀地叫一声:“皇上…”琮琰将她向后一拖,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坐下来,幸好被两个宫娥,扶住了。

琮琰怒道:“这是朕的后宫!是朕的!喜欢与不喜欢,是嫔是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主?不要以为皇太后宠着你,你就是神仙了,不要忘了这天下还有一个朕!箬妃算是个什么东西,那你也好好看看,你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锦淑妃揉着肩膀,眼中含了盈然的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琮琰,还想说什么,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来人,将锦淑妃拉下去,掌嘴十下!”“皇……”锦淑妃不敢相信似的仰望着皇上,像是在企盼着什么,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琮琰已是怒极,反而冷笑:“锦淑妃可也是想为自己娶一个妃子做伴?你若真有此意,朕亦无话可说。还等什么?来人,拉下去,掌嘴!”

他一声令下,几个太监已经拿着些什么东西围了上来,向锦淑妃涌来,她却目不转睛,死命盯着皇上,终于大吼一声:“皇上!锦儿不服!锦儿不服!锦儿是皇太后的侄女,你不能打我!”琮琰一声蔑笑:“,换个理由吧?朕耳根子都听起茧子了。”忽然放大了声音对行刑的太监们说道:“怎么还不动手?难道要朕亲自来吗?快打,不然扣你们三个月的月俸!”

“是!”太监们回答得比什么都要响亮。未等锦淑妃反应过来,膝窝已然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娘娘莫急,奴才们还要办事儿,可别为难我们。可得体谅体谅,我们也是奉旨啊。”不知是哪个小太监在她耳边说。她愤怒地看着他们,声音因为狂怒而有些歇斯底里:“你们,你们敢打我!你们若是敢打本宫,本宫定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那个太监假装无奈地一摊手,眼角却带了几分讥梢:“娘娘,圣旨懿旨,您说我们得听哪一个?”

圣旨懿旨,听哪一个?

锦淑妃一时语塞。岂料那太监一挥手:“打!”

厚厚的红木板子重重地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可是锦妃啊,可是太后的侄女、皇上的宠妃啊……六宫之中哪个不惧她、不敬她?可如今,却要为了这个女人,连一个小太监也要爬到她头上来了吗?泪珠和着此前所从未有过愤怒、委屈、不甘、耻辱、憎恨一起涌上来……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色彩,却依稀可以辨认出那团尊贵的明黄,紧挨着旁边那个白色的女鬼样的东西。她咽下喉头的酸楚,大叫道:“你!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那头的琮琰,淡淡地瞟一眼她,脸色有些难看。清寒面无表情,藏在宽大斗篷里的匕首被一只手握得紧得有些发颤。锦淑妃的话字字带了刻薄,像碎石片一样字字砂着她的头脑,饶是做一个戏子,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己与这所谓的锦淑妃无怨无仇,今日却受到这番咒骂,若是在平时,她早就拔出刀子冲上去了,可是今日却得只得忍着,忍着--她心里又何曾这番窝火?

眉头微微蹙起,雪白的肌肤显出崎岖的沟壑。琮琰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在她耳边说:“朕累了,陪朕回龙涎宫去。”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她才能听到,却仿佛有种魔力,让她奇迹般地镇定下来。缙国秋暑天气的太阳竟是这般火辣,不知何处飘来暖暖的花香,路面被晒得滚烫,透过薄薄的缎面鞋底,像要把人烤焦似的。

琮琰牵着她的手,快步朝她所不熟悉的方向走去。那太监们平时就受够了锦淑妃的欺侮,今天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打得格外的狠。那木板子打在锦淑妃涂满胭脂脂的脸上,血和泪水纠缠了厚厚的脂粉,一块一块地附在木板上、脸上,也仍带着刻骨的疼痛。耳畔传来啪啪的清响。锦淑妃已完全顾不得了形象,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个贱人!狐狸精!今天这个仇,我和你算是结下了!你也给我记着,我慕锦儿,饶不了你!哪怕我穷尽此生,也要把你杀了!我还要将你剥了皮,剁了肉,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她凄厉的声音带着哭腔,像金刚刀划开了琉璃瓦片。直钻入耳心,搅得人不得安生。夏清寒那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被攥得快要被掌心的怒火熔化。琮琰已是忍无可忍,忽然放开了清寒的手,疾速冲上了前去,“啪”地打了锦淑妃一个响亮的耳光。锦淑妃哪里招架得住,一下子被打翻在了地下,像一只苟延残喘的动物,半天站不起来。只有身子有微微的战栗。琮琰怒极了,又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骂道:“泼妇!朕迟早要办了你!且不论你对箬妃怎样,朕不怕告诉你,朕忍你很久了!你以为,有了太后撑腰,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吗?你如果不明白,那朕来告诉你!朕这个太后,是朕念在她是先帝遗孀,又扶持对朕有恩,才封的,若是朕翻了脸不认帐,她哪有今天?又怎么会由你这个泼妇在这里胡闹!朕告诉你,只要朕高兴,废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太后有何难,更不用说区区一个锦淑妃了!今天朕把话撂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吧!哼!”

良久。

锦淑妃终于抬起头来,连哭闹都没有了力气,只是深深地仰望着他,眼里尽是幽怨。琮琰没有再看她一眼,却径直重新牵过夏清寒的手。他怒气未平,气得浑身还在发抖,宽大的手掌像一块炽热的烙铁,却很安全地将她裹住。

~~~~~~~~~~

龙涎宫。

她已经陪琮琰坐了很久了。

夏清寒从没见过琮琰像刚才那样过,她也不敢相信,他可以为了自己,变得像要吃人一样可怕。分明是一头暴怒的猛虎。她一直以为,他一向是温柔如斯的呢……整个龙涎宫都浸在可怖的死寂中。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语,她亦是沉默。她并不是怕,只是心中,仿佛起了那么一圈圈的陈杂着五味的波澜。香炉里悠悠冒出一缕缕破损的青烟,窗外婆娑着桂花树的幽影,将平滑的地板映得忽明忽暗。空气中有奇异的气息。

琮琰突然唤一声:“爱妃?”

清寒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微微一愣,他自顾自说道:“以后皇城就是爱妃的家了。”这才明白过来。爱妃?她在心里将这个陌生的词重复了一次。不知为什么,颈上起了一阵酥麻,伴着直入心脾的寒气。她无意识地望了望。四下无人,空空的,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他竟然对她笑了笑:“开心一点,啊,别为一些小事儿计较,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抿了抿嘴唇,上面用了一点桃花蜜,有一丝清苦漫进了舌尖。夏清寒终于强笑道:“皇上这是哪里的话,我…臣妾不会的。”说这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记得脸颊僵硬,那桃花蜜的味道真是苦涩。不过琮琰却是笑了,说道:“这就好。清寒,朕明天就下令封你为箬妃,赐寝宫,华清宫,你看如何?”

“嗯。”她念糊地应了一声,顺手拿起旁边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那上好的铁观音真是又浓又苦。却只能咽下去,咽下去。

这天晚上,琮琰喝醉了,华清宫包裹在浓郁的夜色中,伫立在宫中的清风轩静默无声,像一座孤傲的城。溶银的月光像水一样,和着玉壶中的酒水溅落杯中。

琮琰端起来,咕噜咕噜直往喉咙里灌,冰凉的酒珠儿从他薄薄的唇角滴出,划过他的泛起红光的脸颊,汇成一条浅浅的小溪。清寒也不阻他,也是一杯一杯的喝。他已经喝得烂醉,眼里还带有似是而非的笑意:“清寒……你就这样陪我喝下去好不好?……你的酒量…真好,有你陪我……真好……”清寒放下手中的酒杯,他鬃角的头发纠结在一起,衣襟上威风凛凛的明黄色腾龙已经有些脱线。她看着他,眼神却是复杂而又深邃。良久。终于莞尔一笑:“谢谢皇上夸奖。”

~

“皇上……”琮琰喃喃地重复,愣了一极短的一瞬间,忽而又很疲惫似的瘫坐在椅子上,他穿的是明黄色,是这阴郁黯淡的夜色中寂寞的一点明黄。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你也这样叫我?”

夏清寒有些不知所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停了停,终于说道:“皇上喝醉了,别再喝了。”

琮琰脸上竟浮起一丝单薄的笑意,说:“对对对,皇帝,我不是,老子才不要当这劳什子皇帝,老子……唉。”他没有用“朕”,而是自称的“我”,仿佛向一个老朋友倾诉。目光定定的,像是落在了某个缥缈的空间,又像是走失了的孩子般虚弱无助。夏清寒从来没有见过他像这个样子。琮琰又望着她,嘴唇向上勾起,像是在笑,却明明又像是在哭,却终于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喂,我跟你说,”他梦呓一般,“你会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苦……”

“老子从小就不想当什么皇帝,父皇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是重瞳,当时他就请了道士给我看,道士说,这是大富大贵之相,命不是一般的好。可是就算能大富大贵,于我也没有意义,娘在生我十多岁时就死了,然后把我过继给了贤妃,就是现在的太后。”

“那道士说的仿佛是对的,从小父皇就特别偏爱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是小儿子的缘故,我的两个哥哥都很疼爱我,对我呵护备至…”

“哦,哥哥……”琮琰的思绪仿佛又飘到了极遥远的地方,嘴角有一丝嘲讽似的笑意,却不知道是在笑谁,“呵呵,我还以为真的疼爱我呢…瞧我多蠢啊!他们对我笑脸相迎,我却不能够知道笑里藏刀,那把利刃是有多锋利啊!我竟然还…直到很多很多年后,终于有一天,我才发现,原来那竟然是假的,都是假的,我是那么敬重崇拜他们,没想到……”琮琰说到这里,竟吃吃地笑出了声。忽然端起酒壶就吸起壶嘴来,他喝得那样急,酒水从唇角溢出来,迅速浸透了他衣襟上的龙图腾。清寒也不阻他,只是静静地为他倒酒,那透明的酒水盛在雪白的酒杯里愈发清澈。

他醉得一踏糊涂。

夏清寒没有看他,她的肋下某处,倏地有过短暂而又尖锐的抽痛,凌厉地袭来,措手不及。她突然想,凌空着她,口口声声信誓旦旦所许下的幸福,会不会真的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她却已不愿意再想下去。

夏清寒茫然地望着窗外,夜色浓郁,落寞的星光摇曳着桂花树的影子,清冷的夜风中有桂花的香气。缙国的花匠真是厉害,八月金桂,却开到了十月。

却全都是是假的。

琮琰突然凑过来,那张俊逸的脸庞浮动着红光,眼神里带了迷离的醉意:“你怎么不劝我?”嗤笑似的挑了挑眉:“通常这种时候,妃嫔们不都该我不喝了吗?”

清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终于说:“我知道你郁闷。”

他心里的苦,想来她的确是明白的,她也知道那个太后,那个锦淑妃,都是什么样的人。她大概也明白,皇位这个炭火堆,坐起来的滋味。心中仿佛有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依洄过一粒浮沤,浅浅地漾开一圈一圈的波澜。

琮琰竟然笑了笑,说:“你是懂我的。”

清寒失笑,幽幽道:“或许吧。”

风经过叶间,沙沙作响,夜色真是深沉很像水一样,从清风轩里各个方向细致无声地漫进来,轻薄的帷幔在无声地飘飞。

忽然听见有翅膀扑楞的声音!

那声音异常的大,仿佛就在耳畔,真真切切。她四下扫视,却见那桂树枝上停着一只精巧的雪白的小鸟儿。正瞪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她,她心生爱怜,不觉嫣然一笑。那鸟儿却像得到了允许似的,扇动翅膀朝她飞来,直直地停在了她肩头上。清寒将手伸到肩膀上,鸟儿很盈然地跳上了她的手。它那橘红色的喙灵巧地梳理着羽毛,清寒猛地看见鸟儿脚上的一个纸卷儿。

心里戈登一下。心中早已是明明白白。默默展开来,竟然还带着一个小小的药粉包。

纸卷上简单而又尖锐的几个字:迷药。速至太液池。这仿佛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恨恨地,握着鸟儿的手逐渐用力,几乎要将它捏得粉碎一般。凌空!凌空!凌空!她心里绝望又疯狂地一遍一遍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呵,凌空,是我前世欠了你的吗?为什么你总有办法,将我逼得要发疯?!凌空!她心里绝望又疯狂地一遍一遍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她好恨啊,每喊一声都是咬牙切齿,每喊一声都仿佛在下世间最最恶毒的诅咒!

“清寒?清寒?你怎么了?”

清寒迅速地将那鹆子腿上的纸卷儿藏进袖子里,却也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了她眼里快要泫然的泪光。

她强笑着对琮琰说道:“这里的桂花真是好,将鸟儿都引来了呢。”

“哦,是吗。”琮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文,“只要你喜欢……”她稍稍怔了怔,内心却平静得可怕。轻轻地将小纸卷儿揉进袖子里去,那鹆子眼珠子漆黑,机灵地转了转小脑袋,旋即拍拍翅膀飞了起来,雪白的身影在夜空中越来越小。

见夏清寒望那鹆子望入了迷,已经是烂醉如泥的琮琰涣散的眼神里有了一抹温柔的光彩,喃喃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鸟雀儿啊……这好办啊,我过几天就把宫外面进贡来的鸟都送到华清宫来,……呵呵呵…”

清寒知道小晨子说过的琮琰的这个习惯,一喝酒就会满口说胡话,并没有当真。当时的烛光是如此的亮,照得在琮琰俊秀的脸庞上,如婴儿般安详柔和。烛火将空气烘得暖暖的。那颗心在那一瞬间有过迷离紊乱,软软的颤了颤,却终于是静下来,她对自己说,夏清寒,你得给我硬下心来,这件事,非做不可。她忐忑不安地将那个纸卷儿,从袖子里拽出来,上面还附了一小袋迷药粉。虽然只是迷药,不会伤及什,但是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个不停,她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那不是紧张,却是不安,发自心底的,不安。手心已被汗气濡透,只沾了一点在小指头的护甲上。

于是端了酒杯,盈盈地举到琮琰跟前,柔声着:“这杯我敬你。”又拿过他的酒杯,斟酒。透明的酒柱从细细的壶嘴中冒出,被此刻明亮的光芒穿透。有冰凉的细细的水花溅出。小指迅速地在杯缘划过,白色的迷药粉末顺着杯口滑下,很快溶得干干净净。酒水还如同先前那样澄澈透明,干净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脏,就像琮琰所说的那两个哥哥。她自己都觉得悲哀,方才琮琰还对她诉说他的故事,俨然把她当成了最信任的人--可是转眼,这个最信任,就要变成被人当笑话说的为人所不齿的那种人!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悲哀。人心隔肚皮啊,一层薄薄的肚皮,隔断了多少,琮琰不会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他只是,固执而简单地,对她好。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整颗心,都要软下来。终于又硬起心肠,对自己说,夏清寒,你必须给我狠。

酒就要溢出杯口,她很及时地收了酒壶。

夏清寒将这酒杯递给琮琰,那洁白的小酒杯光滑无比,反射着凛凛的寒光,杯身带了一股寒气,明明是带了针尖,每一股都直刺进骨髓里去。她的手抖得厉害。却仍然强挤出一个微笑,向琮琰递去。她不敢看琮琰的眼神,夏清寒觉得自己懦弱,因为她知道,那会让她心慌。“啪!”

突然手一震,下了迷药酒杯已然被琮琰打落!迅速浸透了金丝凤鸾地毯,杯子骨碌碌在地上打着滚儿。夏清寒在这一刻突然如释重负般地平静下来,她在心里想,让你发现了,哦,那你就办了我吧,这样就害不到你了。

于是微微颔首,静待他发作。却忽然感觉手臂被他猛地一扯,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倾倒,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正好撞上了他的脸!

“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