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燕国使团的车队按时抵达。由于此次出使人中,身份最高的是位王子,为表达尊敬之意,赵王派了四太子李英前去迎候。
独孤焱,自然也被安排在了迎候的队伍中。
对于所谓使团,独孤焱实在提出起一点儿兴趣。出使这样的大事,一向是由燕王主张,派出的人也都是王宫里资历极高的几位王子,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相干。
他站在这里,不过是让人家看上一眼,确认他这个人质还活着罢了。等使团进了城,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独孤焱心里正盘算着一会儿去哪里好,脑海里率先闪出的地方竟然是柳絮巷。
他暗暗自嘲:看来这种地方以后得少去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就是那些花花场所,他这个花花世子当的也真是太够格了。
“这位想必就是燕王子了,在下赵国四太子英,奉王命,恭迎王子。”
四太子李英在赵王四位太子中是最得宠的,他却并不恃宠而骄,反而很是谦和。
“四太子客气了,淼不过听说赵国地广物美,随行玩乐而已,算不得使节。”
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来自记忆中的久远以前。
独孤焱抬头看了一下,却没找到任何熟悉的人,黯然转头,自嘲一笑。
真是出现幻觉了,居然会觉得燕国来的使团中会有相熟的人。
他却不知道,以他所站立的位置,那个他觉得声音熟悉的人影早已被别人挡了个严实。
他看不见别人,别人却看得见他,自然将他的神色都收入了眼中,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
“来者是客,燕王子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邯郸城南门,在百姓好奇的目光中朝王宫而去。
独孤焱渐渐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刚转身,肩膀上便是一重,双手瞬间结起内力便要出手还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邀功似的调侃道:
“就知道你这家伙会觉得无聊,找机会溜,看本公子多贴心,怕你一个人无事可干,特意邀你去玩。”
缓缓放松,独孤焱转身,便看见庄琉森一脸笑容,心中又是微微一动。
这个庄琉森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总能一眼就看透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你不是要去睡个天昏地暗,怎么这会儿就跑来了?晚上可还有夜宴,要折腾一宿呢。再说了,这春寒料峭的,去哪里玩?”
虽然已经立了春,可气侯依旧有些冷,呼出的气似乎都带了冰碴子。
若是在临易,就不会有这样寒冷的时候了。临易的一年四季,基本都是温暖的春日。
“那种沉闷的宴席有什么要紧,哪次的夜宴不是早早就溜了?你我又不是主角,自然没有人注意是不是在。我约了痕妆姑娘,今日去郊外踏青,走吧,一起。”
当庄琉森提到痕妆的时候,独孤焱微微愣了愣,似乎还有一瞬的惊慌。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着实可笑至极了。
“既然你邀了痕妆姑娘,那我更不去了。你有佳人相伴,却叫本世子在旁看着,你这不是成心的吗?!”
这半年来,庄琉森几乎每天都要提起他的痕妆姑娘,而且每次说起的时候都那么春风满面。
庄琉森对痕妆姑娘的情义,他这个作为朋友的,自然也是了然的。那晚说要去灵音阁,他还打趣说是去看未来的嫂子呢!
“我哪是成心的,不过就是才听说郊外的海棠花开了,正好一起去玩。再说了,痕妆身边不是还有个冰儿嘛!”
庄琉森是誓定要拉上独孤焱一起的了,不管独孤焱说什么,他都绝不退缩,一定让他一起去玩。
独孤焱执拗不过,想着一个人也确实无趣,经不住庄琉森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一起去灵音阁接了痕妆去郊外踏青。
本来以为以后不会再见,也不会再打交道了,结果才刚过了一天,两人又见了面,想起那天早起的事情,痕妆依旧觉得有些尴尬,却又掩饰着,不好表现出来。
“咦?”痕妆疑惑了一声,随即又“哦”了一声。
庄琉森看着痕妆的脸,见她起先疑惑,随即又好像了然了似的,心中便好奇起来,禁不住问道:“痕妆,你这一会儿‘咦’,一会儿‘哦’的,什么意思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唱大戏呢!”
痕妆剜了庄琉森一眼,头也不回地从庄琉森身边走过,上了马车,边走边解释道:“你才唱大戏呢!我是疑惑,今天燕使入都,听说提出燕世子必须在场的要求,那独孤焱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后来一想,燕世子之名名闻柳絮巷,自然就想通了。”
庄琉森嘿嘿笑着,看了看独孤焱,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笨了。挠了挠头,看向独孤焱,却见独孤焱早已经转身上了马车,与三子一起齐齐看向他,那样子,像极了在看一个白痴。
庄琉森尴尬一笑,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一片。赶忙也踏上车辕,一下子跳上了车子。
三子驱马执鞭,马车缓缓地挪动了起来。
侯府的马车建造宽阔,容纳四人却是绰绰有余。冰儿安静地坐在很壮的身边,不言不语,淡笑地看着身边这三个年轻才俊。这三人,在整个天下来说,恐怕都称得上是人中翘楚了吧?
“喂,你们还没告诉我,昨天你们去哪里玩了?老实说,你们俩是不是约好了的,故意撇下我啊?”
庄琉森终于还是提起了昨天的事情。
痕妆和独孤焱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抿唇一笑,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在出来之前沐了浴,又包扎了伤口。
痕妆率先开口道:“我与独孤焱相识不过两日,况且我与他见面的时候,你也一直在场,你觉得我们能当着你的面,瞒着你,相约着外出?”
一句反问,问得庄琉森也答不出话来。
这也确实是他想不通的一点:“那你们俩去哪里了?居然一个也不告诉我,也不带我去!才认识两天而已,居然就有了这么好的默契!真是让人嫉妒!”
庄琉森瘪着嘴,如同一个正在向大人撒娇的孩子一般。独孤焱哈哈一笑,伸手便紧紧地将庄琉森的两个唇瓣捏在了一起:
“哈哈!琉森,你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啊!好了,以后我出门,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的,你这么喜欢我,我一定不会再扔下你不管的哦。乖!”
痕妆忍着笑,看着独孤焱哄着庄琉森,就如同在哄着他身边的一只可爱的宠物一般。那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在听到独孤焱说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痕妆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庄琉森气闷,伸手用力想要打落独孤焱的魔爪,却被独孤焱率先闪过,打了个空,让他心里更加的不舒服,看着身边这两个笑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家伙,他一指两人,气愤地恨恨道:
“独孤焱!你......还有你......两个狼心狗肺的,我庄琉森聪明一世,如此英俊潇洒,怎么会交了你们这两个损友!”
车子中传出几人融合在一起的笑声,沿路听到的人都不由驻足,迎送着车子晃晃悠悠地出了邯郸城。沿路的风景似乎都因为这笑声而变得格外的明亮美好。
来到城外的空阔地方,三人陆续下了车。看着眼前大片的绿意,痕妆的心情都畅快起来了。
绿意中间夹杂着含苞怒放的海棠,簇拥着一座八角凉亭,远远地看去,真的是美不胜收。
“如此美景,真想永远留住啊!哎,听说今天燕国派来的使节中有一位王子,好像长得还不错,你们看到没有?”
说着,却突然听见琉森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
“自然是看到了!别说,跟我们家火火长得还真是像,就是没我家火火帅气,不过,那样子,可真是比我家火火的脾气温和太多了。一看就是个温润儒雅的书生,不像我家火火,一看就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浪荡子!”
庄琉森回答着痕妆的话,话里还夹杂着数落着独孤焱,显然是在报复独孤焱刚刚在马车上把他当作宠物一般的嘲哄。
痕妆看看独孤焱,起先抬脚向凉亭中走去,小心翼翼地在花丛中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尽量躲避着,不踩到一株花苞:
“我倒是很好奇,想要见见!”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城门那看看?今天那场面,几乎整个邯郸城的人都出动了,好像就是为了去看看这位燕王子的!”
庄琉森跟在痕妆的身后,踩着痕妆走过的脚印,亦是十分小心翼翼地走着。
“你都说了人多了嘛,能真正见到燕王子真容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要是我去了,恐怕连个人都见不到,还得在那里冷上半天,我倒是没有那个兴致!”
进入凉亭,却见整个凉亭的地上全是被人摘落赏玩的海棠花,残花被扔在地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
独孤焱业已随着走了进来,脑海中还在想着今日听到的那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十年未见故国之人,谁又能真正明白他此刻心中的激动和犹豫呢?
独孤焱刚刚绕过花丛走了进来,就见痕妆已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花朵的残肢笼络到一处,有些被编织成花环的,便率先拆分开来,小心翼翼地抖落进亭旁的花丛中,不压到一株正在蓬勃茂盛的花。
“咱们火火在那里啊!你让火火带着你不久行了,那么近距离,让你先看多真切就看多真切!说不定,还能让你摸两下呢!”
庄琉森也蹲下身,学着痕妆的样子,帮忙处理着亭子中的花草。
“你当时展览呢!”痕妆抬起头,白了庄琉森一眼,又看向独孤焱,问道,“你怎么出来这么早?”
痕妆疑惑,既然是必定要去的,怎么人家燕国使节才刚进城,他们俩就这么兴致勃勃地邀她踏青来了?
“就这还早?要是搁在平时,他连个面都不用露,直接不去就是了。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些使节竟然提出,一定让我们家火火露了面才肯进城。真是疯了,没事看他这一男的干啥,又不好看,又不养眼的。还不如要求多放俩姑娘呢!”
庄琉森很鄙视那群燕国使节。要是换了他,怎么着也得要个十个八个姑娘出城迎接他,那才不失他小侯爷的风采嘛。
“你当是柳絮巷接客呢!”
痕妆笑道。将收拢在一起的花草,小心翼翼地洒进花丛中,依旧是不碰到其他花草一分。
“要是换了他当使节,迎接的人只怕比柳絮巷还要热闹,他才肯进城呢!”
两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合起伙来调侃着庄琉森。
“我看也是!好了,收拾完了,冰儿,拿我的坐垫来!”
痕妆直起了腰,拍了拍手,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帕来,认认真真地擦起了手指,一根接过一根,极其认真。
“坐垫?”
庄琉森见冰儿答应着,便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进了凉亭,冰儿将包袱放到亭子中心摆放的石桌上,三两下打开,庄琉森和独孤焱都震惊地看着那小小的包袱里包裹着的东西,一下子都满含佩服地将视线移向痕妆:
“我说你出门带这么个包袱干嘛?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早知道,我也弄些来!”
庄琉森羡慕地看着痕妆将她所说的坐垫放到凉亭的石凳上,然后再动作优雅地坐了上去。而冰儿则将包袱认真地扑在了石桌上,将里面摆放着的东西一样样地拜访整齐,才退到一边。
仔细看痕妆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多,却样样精致。一径都是用紫竹削成,三只套杯,再加一只套层竹筒。
庄琉森也学着痕妆的样子坐下,刚刚坐下,就又一下子跳了起来,看着那张石凳,好像在看着一只怪物一般:
“哇!这么冷!”
独孤焱好笑地看着庄琉森夸张的动作,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虽然也觉得很冷,不过自己没有先见之明,就只能这样受着了。
“要来踏青的好像是你,你居然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这么大喇喇地空着两只手来了?”
痕妆也是满脸好笑,她伸手拿过竹筒,打开筒盖,只见惹起蒸腾而起,氤氲在空气中,搭配着紫竹,格外的好看。
庄琉森震惊得看着痕妆,也顾不上石凳的冰冷,又重新坐了下来:“你居然带了茶!好香啊!不过,我也带了好东西来,三子!”
庄琉森说完,神神秘秘地转头,朝三子递了个眼色。
三子便钻进了车里,没一会儿便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三个食盒,便踏过刚刚几人走过的路,走了过来。
海棠花的味道在空气中渐渐浓郁,夹杂着茶水的香味,迎着清晨从东方冉冉升起的阳光,笼罩着整个八角凉亭和亭内几人浅然含笑的容颜上。
将食盒放到桌上,三子在几人的面前,一一将食盒打开。一盘盘依旧热气蒸腾地菜肴,三双筷子,再加几盘糕点,一壶清酒。
痕妆朝三个食盒底部看去,只见烧红了的炭心还留在盒底,却没有见这食盒烧着。再仔细看乘着炭灰的食盒,竟是精铁打造而成,而烧得火红的炭上,一屉热水幽幽地流转着。
痕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啊,琉森,你厉害!”
独孤焱看着几乎摆满整张桌子的食物和茶水,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我就没有你们两人想得那么周到了,我什么都没有带,不过带了一张嘴来,我就吃点儿亏,负责吃好了!”
说着,筷子已经伸到了刚刚摆上桌来的菜肴,夹了一筷,送到了嘴里。
庄琉森和痕妆听了他的话,齐齐将目光看向他,那一双双眸子里,写满地竟是鄙视。
见独孤焱居然还那么津津有味的吃着,两人也不再客气。三双筷子,如同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般,在初春的寒风中,风卷残云般的对待着桌上的食物。
冰儿和三子立在一旁,看着吃得酣畅淋漓,玩得不亦乐乎的三人,齐齐抽搐了嘴角。
郊外景致确实比邯郸城里要好看,可天气依旧有些冷,三人在外一直呆到中午阳光向西倾斜,就商量着回城,让独孤焱和庄琉森两人准备准备皇宫中晚上必须出席的夜宴。
马车刚进了城,就被人阻挡在了路中间。
“三子,出什么事儿了?”
三子是个护卫,庄琉森不管去哪,总是带着他。
马车刚被拦着,这边三子就已经拉了个路人,细细地问了一遍。
才刚听完回来,就听见自家公子来问,赶忙回道:
“子爵刘实大人家的公子骑马路过,不知怎么,有一孩子正在路中间玩耍,没来得及躲开,那马哪里懂得避让,活活把人给踩死了。那家人家不依,正在理论呢。”
“什么?!”
庄琉森很是吃惊,掀开车帘,见前面围满了人,一股脑就跳下了车。独孤焱和痕妆也跟在他后面跳了下来。
拨开人群,往里挤着,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却见两个中年男女,以及两个业已发丝花白的老人家紧紧抱着一个锦衣华服公子的腿。
而那公子满脸厌恶,仿佛那四人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不停地甩着,踢着叫,嘴里还很是不耐烦地嚷着:
“滚开,踩死你一个贱民算什么?知道这是什么马吗?知道这马有多名贵吗?能死在本公子的马蹄之下,那是你家孩子的造化!滚!别耽误了爷赛马!”
那嚣张的气焰,让人听着格外的不舒服。庄琉森更是控制不住蹭蹭直冒的火气,上前一步,一把便揪起了那公子哥的衣领,硬生生地把他拔地提了起来。
原本三子回报的时候,他就觉得气愤不过,没想到居然给他听见这么一番话,一时之间,更是怒火中烧了。
那公子被人揪着衣领,衣服卡着他的喉咙,让他憋的闯不过气来,整张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他身边跟着的小厮也被吓得齐齐缩了缩脖子,却仗着主子还有些势力,挺直了腰板质问: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家公子!胆敢对我们家公子如此不敬,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什么人吗?”
“琉森,先把人放下来吧,再这么下去,又要出人命了。”
痕妆走上前去劝说着,继而又转过头冷冷的目光看着那小厮,似乎根本不把那人的身份看在眼里,说道,
“不管你家公子身份如何,如此草菅人命,却还大言不惭,可见也配不上什么高贵的身份地位。”
琉森本也只是气愤不过,并不想闹出人命。痕妆一劝,他也就放了手。
这位气焰嚣张的公子便是赵国五大爵位,公侯伯子男,袭了子爵的刘实唯一的儿子刘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