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独孤焱却也同时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嫂子是女人?”
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发觉十分的别扭。能做嫂子的,难不成还是个男人?可从今日夜宴上,一直到这位嫂子刚刚开口之前,他都一直以为,这位嫂子是个男人!
独孤淼刚喝进口中的一口佳酿,在听到弟弟这句话时,一时没忍住,便一口喷了出来。那酒如雨雾一般,散落在空气中,却还隐隐散发着果香。
“老七……咳咳咳……你……你说话……果然……果然还是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独孤淼被呛了一下,边咳边苦笑着,看着这个昔日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跟屁虫。
独孤焱无言。他承认他有些恶俗了,可当时嫂子穿的是男装,说话是男音,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看不出女子的扭捏,反而透着一股男子的豪爽之气,如何让他不误会啊?
“我就说我的装扮技术不错吧,连这么聪明的燕世子面前,我都能糊弄过去,又何况是别人?”
女子得意地笑了两声。
“师姐可别得意了,小心吓着人。独孤焱那是懒得看你,要不然,以你那么拙劣的化妆技术,只怕还未进城门呢,就已经被人揪出来了。”
女子的笑声未落,只听见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幸得西华门这边本就是极其清冷的地方。平日里,独孤焱又不经常来住,又是一个小小的质子,所以奴仆们也总是能躲懒便绝不会勤快,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独孤焱平日里的名声在外,赵王也懒得理会他,这会儿又是深夜,所以这一片竟出奇的安静。
恬淡的声音中透着几分高兴,话音刚落,独孤焱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一人站在了身边。墨发随风,散发着丝缕香气。
“谁叫师傅偏心!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还是另找个地方说话吧。这么光明正大的随意进出人家的王宫,怎么看都觉得是在挑衅。”
女子回应了一声,继而提议道。
“师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了?挑衅?就这样的挑衅,恐怕也比不得师姐居然女扮男装,扮成燕使,堂而皇之的坐在这位四王子身边,来得更加的挑衅吧?”
痕妆笑着,在独孤焱的身边坐下,一把夺过独孤焱手中的酒盅,放到鼻端嗅了嗅,却没有饮用,只是轻声赞叹了一声:“好酒。”
跟庄相去了相府后,因为夜色已深,庄相便安排人给她打扫了一间庭院,让她住了进去。
她也就任由人家安排,一切妥当后,她倒在床上,熄了灯烛。想起夜宴时师姐传递的信号,便夤夜起了身,换了身夜行衣,便赶了来。
“师妹还好意思说?你如今回到邯郸,成日里可以见到师傅,师傅最疼的人又是你,你的化妆技术自然要比我高明多了!再说,我要是不扮成男子,今日怎么能见到师妹和我这位小叔子如此深情的一幕呢?啧啧啧,我都不知道,居然还有人能打动我这位师妹的芳心!”
女子轻抿着嘴笑着,满脸调侃地看着痕妆。师姐妹两人之间的这一番调侃,却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常。
“师姐的头发好像又长长了!”
痕妆却不直接回应师姐的话,反而抓起女子散落在肩头的长发,笑着说道。
独孤淼和独孤焱皆是一愣,看着痕妆那副极其认真的神色,不明白她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痕妆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两人疑惑的目光,毫不吝啬的解释道:“头发长了,见识自然短了,师姐如今可是比以前更甚了.....”
这一番解释,引得兄弟二人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痕妆满脸的得意,师姐满脸的黑线,兄弟二人笑得越发的张扬。
痕妆歪着头看着独孤焱,一头红发在空气中飘飞,夹杂着他肆无忌惮地笑声,越发地妖媚。
独孤焱亦回视着痕妆,嘴角邪肆地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打量着身边女子,在月光下,她的容颜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并不耀眼夺目,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什么人?!”
一队巡逻的卫兵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齐齐走了过来。厚重的铠甲相互碰撞的声音,夹杂着靴子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成功地打断了几人之间的说笑。
赶紧珉唇,四人轻声笑着,迅速从独孤焱的屋顶上跳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不由又是嘿嘿一笑。
脚步迅速移动,在巡逻卫兵到来之前, 四人早已翻过了西苑的围墙,在夜色中相继朝离宫墙最近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咋舌。若是被这些巡逻的普通士兵看到,只怕不会将他们当成刺客抓起来,倒最可能把他们当做含冤受屈而死的游魂,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四散而逃。
此刻,夜已深沉,西华门口,守护的兵士该睡的也都已经睡下,剩下几个巡逻站岗的,在寒冷的夜风中打着颤。
四人中,由独孤淼领头,四个身影在夜色中如同鬼魅一般一闪而过,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接待燕使的驿馆之中。
独孤焱朝四周扫视了两眼,收回视线,将目光停留在了独孤淼的身上,皱着眉头问道:“这地方,够你住?”
独孤淼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是十分难过,却又很是无奈地说道:“怎么可能够?!”随即他又将目光移到了痕妆的身上,毫不客气地撒娇道,“弟妹,你看,我都是为了看你才来这里的。这地方这么小,本王子如此委屈,你可不能不理不管啊!”
痕妆挑眉看看独孤淼那张委屈的俊脸,眨了眨眼睛,心中更是疑惑。又将目光转到独孤焱身上,疑惑地看着独孤焱,等待着独孤焱能够给她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独孤焱无言苦笑,解释道:“独孤淼这家伙对这些东西可是最挑剔的。明明卧房的大小已经几乎抵得上一座宫殿了,他愣是又把旁边的客房也给打通了,非说地方大了睡得才舒坦。这个地方,你瞧瞧,连他的床的大小都没有,要他住在这里,确实是挺委屈的。”
痕妆抽了抽嘴角,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她灵音阁的四五个房间都大,好吗?!居然还说小,这个姐夫,真是奢侈!
“姐夫的身体这么大?看来真是憋屈的很,不过,如果剁成几段的话,应该还是装得下的吧?”
痕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独孤淼的眼神中充满了无辜。
独孤焱和师姐两人,忍不住爆笑出声。
师姐更是好笑的拍拍独孤淼的肩膀,安慰似的,说道:“看吧,说了叫你不要惹这个丫头的!她可是师傅和我们师兄妹几个的掌中宝,可不是谁想要招惹就招惹的起的!”
独孤淼显然也被痕妆的话吓到了。
剁成几段?
天哪!连杀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血酬杀人都从来没有这么狠过,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就说出这种事情来,到底是不是人啊?!
自从入座后,独孤焱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痕妆的脸上移开。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觉得她的笑容竟如此的明媚,那么的耀眼。让他即便被阳光刺瞎了双眼,都不愿意移开视线。
感觉到一束异样的目光,痕妆转头,正看见独孤焱那痴呆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便掩唇轻笑了起来。
“我看我是真的惹不起啊!不过,我有娘子嘛!老七,来正式给你介绍一下,你四嫂,秋水。”
独孤淼看看独孤焱,手已紧紧握住了妻子柔软的掌心,脸上的笑容中,隐约可以察觉到一些让人心动的情绪。
“师姐,祝你好运。”
痕妆突然说出的话让独孤淼震惊,最重要的是那话里的语气,明显带了些意味深长,还有幸灾乐祸。
秋水无奈苦笑:“我也是一招棋错,原本想着玩玩而已,谁知道竟摊上了这种人,我不让他负责,他倒死皮赖脸的非要我负责。师妹,我跟你说,这种错误可不能犯,就算一不小心被美色所迷,也要在对方没醒之前赶紧溜。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师傅那里……唉……”
一声重重的叹息,独孤焱和痕妆都震惊地看着这夫妻二人。秋水虽然后悔莫及,可说话间却眉飞色舞,眼睛里流露出的尽是幸福。
独孤淼更是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眼里的幸福也是那么自然的流露,看向秋水的眼中,满满都是疼宠和怜爱。
“瞧瞧姐夫这三好先生的态度,倒是很值得鼓励。不过,姐夫,我还是提前给你个忠告。师姐脾气不太好,师傅的脾气也不太好,所以,建议你先学两手拿手好菜。”
四人中,除了独孤淼,其他三人都清楚痕妆那点邪恶的小念头,却也并不拆穿,只是一个个含着笑,笑容灿烂可掬。
果然,回去之后,独孤淼便奋力练习,去见秋水师傅的时候,也毫无保留地都表现了出来。得到师傅他老人家的大加夸赞,却也为自己带来了接下来三天三夜呆在厨房的命运。到那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一夜的交谈中,他竟然忽视了那三个人脸上的邪恶笑容。
四人聊了一会儿,便匆匆散去。这一夜的夜宴本就持续到半夜,他们几人又另外跑出来,等回到相府时已是二更天了。
痕妆倒在床上便睡。睡梦中,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岐山山崖边,又一次体验到那种死亡将近的恐惧感。
猛地从床上做起,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床边站着冰儿,微笑着看着她。
“冰儿?一大早的,你怎么就来了?”
冰儿拿过衣架上的衣服,伺候痕妆穿着,笑道:“哪里还早?相爷都已经下了早朝回来了。庄公子怕相府里的丫鬟,姐姐使不惯,一早就把我送了来。谁曾想,姐姐竟然睡到这会儿,都该吃中饭了。”
痕妆看看四周,微微愣了愣,心下充满感激。赵王想将她留在宫里,其真实目的已是不言自明,没想到庄相却是为了护着她,拿她当小辈保护着。
“姑娘醒了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询问,却没有人进来。只是约略看见一个纤瘦的人影。
“嗯!醒了。”
冰儿回答。
“午膳已经备好,相爷派人来吩咐,若是姑娘醒了,就请挪步前厅用膳。”
“嗯!知道了。”
起床,梳洗,依旧穿着昨日从独孤焱那里借来的衣服。
当时她就觉得这件衣服质量不错,摸上去柔柔华华的,手感很好。明明是纱质,却温暖舒适,可以御寒。
“冰儿,你今天出去帮我买几件衣服回来,等我换下,把这件衣服好好洗洗,然后装起来。等我哪天进宫,再还给独孤焱。”
“是。”
收拾妥当,冰儿便服侍着痕妆去了前厅。相府的九曲回廊,雕廊画栋,没有一样能在她的眼中停留片刻。
前厅不远,却也走了好一会儿。等痕妆到的时候,厅堂内,除了庄相外,还有一个中年妇人,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儿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
那男孩儿一见到痕妆,便扑了过去,嘴中糯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好听,惹人怜惜。
他走路还有些不稳,这会儿又跑了起来,身子东歪西倒的吓得一众人都赶紧跟着,叫着:
“小少爷,您慢点儿。”
刚刚见到的中年妇人,更是看着孩子,大叫着:“小祖宗,好好走路。”
眼见着那孩子的身体就要倒了,一群人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
无数双手伸着要去扶,却连那孩子的衣服都没碰到,便见一个天仙似的姑娘正蹲着,怀里抱着小少爷。
齐齐松了一口气,便要拉过小孩儿,那孩子却用双手紧紧地抱着痕妆,嘴里叫着:
“给我滚!不许碰我!”
那些老妈子,小丫鬟都被吓得不敢动弹。转头询问地看向中年妇人,见她摇了摇头,便都起身退到一边,看着在厅中央的女子和孩子。
“姐姐,你好漂漂。平儿抱抱。”
听着那柔柔糯糯的声音,痕妆顿时有种彻底被征服了的感觉。这么可爱的孩子,声音还那么好听。
“好,姐姐抱抱。你叫平儿?几岁了?”
中年女人自从见到痕妆的脸的那一刻,便彻底地愣住了。好容易回过神来,却连儿子颠颠地往那个女人怀里跑,她心里气愤不已,却无法发泄。这会儿又见那俩人那么亲昵,心中更是不快,冷着脸呵斥道:
“平儿,过来!才刚见面,就让姐姐抱你!你才几岁,就知道往漂亮女人怀里钻了,以后可还了得?!”
庄相原本心里就十分喜欢痕妆,突然听身边女人这么说,心里自然也是觉得不舒坦,冷声道:
“你也说了,他才几岁,哪知道什么漂不漂亮。不过是跟痕妆有缘,走得近些,亲昵亲昵,也值得你这么夹酸带醋的?”
痕妆微微一愣,满脸愧疚。她可不想刚来,就害得人家夫妻不睦。
“痕妆失礼,拜见相爷,拜见夫人。”
缓缓起身,敛衽一礼。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似乎从不将这人世上的一切放在心上。
可偏偏是这样的笑,越是让相爷对她青眼相加,越是招惹那位妇人的仇视。
那个女人的脸上也总是挂着这样的笑,真是让人恶心至极!装什么假清高,还不是就是在用这一招迷惑男人?!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