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兰,这位是白先生,他在明星公司任职,想要与你见一面,商谈一些事情。”
安爱若只觉得头大,都已经跳完了舞,还不得上一点空闲。她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帮久南的忙,好在这位白先生看出了她不太乐意,也没有强求。
“君兰小姐,初次见面,我姓白,名赫连。”他伸出手来,使得是西洋人的礼节,安爱若倒也不含糊,握住了他递来的手,低眸一笑。
白赫连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子,月光透了进来,安爱若仰头去看那圆饼似的月亮,只觉得那皎洁的光线被晕染上了湿红色的韵脚,带了一点凄迷又朦胧的味道。
“君兰小姐。”
“是。”安爱若马上回过神来,低眉答着。
白赫连微微一笑,一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是没怎么做过舞女的,其他舞女待客时哪会这么收敛,还不都是一个劲儿地抛着媚眼,恨不得将那些付费的先生们活活吞下去。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且放心。”
安爱若抿唇笑了笑,心里也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只盼着能快些放她回去。约莫过了一会子,白赫连这才又开了口。
“我实在觉得君兰小姐气质难得,实际上我在明星公司任职,正在筹拍一部新电影,正好缺一个女主角,如果君兰小姐有心的话,不妨来试一试。”
“拍电影?”
她愣了愣,不觉抬起了头来。她是新派人家的小姐,电影是看过不少的,但她可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能成为那屏幕里的人物,不觉暗自好笑了起来。
白赫连见她掩唇笑着,愈发琢磨不透她的意思,“君兰小姐,你可要去试试?”
“好。”
她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反正近日抵制洋货运动已经露出了苗头来,学校停了她们的课,她左右无事,心里又生了一种少女独有的虚荣感,有这样一个好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了的。
白赫连见她爽快应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起了身便往百乐门外面走了去。她瞧着自己的客人也应付完了,便和经理打了个招呼,经理念她只不过是个代班的,也就放她回去了。
她换上了过来时穿着的雏色旗袍,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走着。耳边不时传来黄包车夫的吆喝声音,也有不少看起来很是昂贵的车辆停在百乐门门口,一群穿红戴绿的姑娘们被西装革履的男人架着肩膀,半推半扛地弄上了车去。
她抱着胳膊等在路边,再过上一阵子,就该到五六点了,那时候有不少小摊就要出摊了,她可以先吃上一些东西再回夏公馆去。
突然,她窒了窒,看向了不远处那辆黑色奥斯汀去。
夏长轩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棕褐色的眼睛里是一抹极为难测的光线。她往右侧躲了躲,但想着估计夏长轩早就看见了她,躲来躲去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想到这里,她便拉开车门,坐到了夏长轩的旁边。
“我没想到爱若妹妹的舞跳得这么好?”夏长轩的唇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容,“不是说要和同学商量诗社的事情吗?”
安爱若看着夏长轩的侧颜,他静静地看着前方,明亮的光线轻轻落了下来,将他英俊的面部勾勒出深深的轮廓,目光忽明忽暗。
她哼了一声,“算了,我们开门见山的说话吧,别藏着掖着了。”
夏长轩挑了挑眉目,轻轻一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安爱若轻轻咳嗽了两声,“我帮一个朋友来跳上一场子的舞,这件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爸爸。与之对应的,我也不会告诉爸爸你又大晚上地出来闲晃,怎么样?”
夏长轩转了目光,看向了别处去。其实他今日刚刚回国,和夏老太太软磨硬泡了一阵子,才使得夏老太太许诺让安爱若进族谱。他本想出来给安爱若挑上几套时兴的料子做些衣服出来,却没想到恰好见安爱若进了百乐门里面去。
“得了,我答应你,不过下不为例。”夏长轩的指尖敲打在方向盘上,整个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安爱若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我请你吃上一顿早饭吧。”
“不必了,我们还是回家吃吧,外面厨子做的东西我总觉得不干净。”夏长轩踩下油门,驱车向前,“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
“自然是素净些的。”安爱若无意地答着。
说起来现在流行的颜色变得也极为快了,想想她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上海滩的女人们都时兴穿明油油的绿色或是红色,现在这些颜色在这些时髦的女人眼里头,竟成了乡下人的打扮了。
刚一回到夏公馆,就听见廖宛如与夏守毅争吵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姐姐和姐夫办喜事的时候恰好赶上了辛亥年,委屈得连喜事都没能办成,我娘家本来财力情况就不好,如今妹妹要嫁人了,嫁妆都没有,让你帮忙出一点也是尽了我们的一片心,显了我们夏家的一点儿力,你怎么就这么一毛不拔,不肯出钱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安爱若撇了撇嘴角,实在不想听廖宛如在这里哭天抢地。她理了理发丝,转身就往门外走了去。
“你干什么去?”夏长轩转头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自然是有事的。”
好在夏长轩这几日被夏守毅给弄去洋行实习了,不可能跟在她的身后,她得了闲,先是在路边吃了一些东西算作早点,紧接着就让黄包车夫送了她去明星公司。
白赫连没有料到她的行动会如此之快,微微有些瞠目结舌,但好在他反应很快,立马忙迎了上来。
“君兰小姐,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
“白先生,莫非是我来得太快了?”她调皮地眨了眨猫眼,慵懒之中透出的那一丝灵动,让人无法移开半分目光。
白赫连摆了摆手,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来得不快不慢,正正好。”
她抿唇轻笑,跟着他往公司内部走了去,边走边听着他的介绍。
“君兰小姐,我们明星公司也有学校,一般要先在那里学习一阵子才有资格来试镜,但我昨日见你实在觉得你太过适合我这新电影里的角色了,所以才破例让你来试一试。”
安爱若点了点头,与白赫连一起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去,只见里面乌压压地围了一圈子的人,而坐在正中央的男人正轻轻翻看着一张张的照片,眉头紧紧锁着。
白赫连示意安爱若在一旁等一等,自己独自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悄悄耳语了一阵。那男人抬了眸子,定定地瞧着安爱若。
“君兰小姐,是吗?”
“是。”她点了点头,反正她听说过电影明星也是要取艺名的,君兰就君兰吧。
“你好,我姓于,你叫我于导演就好了。”
“于导演,您好。”
于导演见她谈吐间不自觉地流露着一抹贵气,而秀眉间又透着淡淡的慵懒,这样复杂的气质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倒也不让人觉得过分。他点上一支香烟,吸了一口,缓缓吐纳出烟圈来。
“君兰小姐,你为什么想要拍电影,你对电影有什么认识?”
安爱若抿了抿唇,这于导演的目光极为透亮,好像要洞穿她的心一样,她自然知道于导演这样问的目的,好在她平日里算是个影迷,回答这些问题并不算难。
“自一八九五年起,各国开始了电影世代。一九零五年时,北京丰泰照相馆的任先生因为对电影感兴趣,所以自行购买了设备与器材,开始拍摄影片,我记得那部电影是由京剧演员主演的,名叫《定军山》。”
于导演眼睛亮了亮,赞赏似的看了白赫连一眼,又看向了安爱若去,“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这家公司是三年前成立的,但是之前您一直没有弄清楚明确的电影方向,我很喜欢看卓别林的作品,记得三年前贵公司曾经也效仿了西方滑稽片,可是一直得不到观众们的认可。直到以‘教化社会’为理念拍摄的救祖记上映,才取得了成功。”
白赫连讶异地看着她,他没有想到安爱若还真是一个看电影的人,一旁的于导演显然也是满意,不觉又问起了她来。
“那你觉得接下来拍什么样的影片会比较好?”
“这自然是要看您的安排了,我只是想当演员,并不敢越俎代庖。”
于导演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既然如此,君兰小姐你去旁边的房间试一下镜吧。”
安爱若扬了扬红唇,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眼,那双猫眼宛若晶莹的黑色宝石,隐隐约约,忽明忽暗。
她只在旁边看了片刻,瞬间就进入了状态中去。白色的背景,灼眼的光线,她拿到的剧情是一场女子死了丈夫的哭戏,她那如猫一般的眸子氤氲出一股水汽来,潦草地放任着情感。
所有人的眼光不知怎地都被黏在了她的身上,她的一颦一笑带着浑然天成的戏剧张力,也带着难以言说的表现强度。
“就她了!”
于导演当即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