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天气骤冷。从小就一点都冻不得的她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冬装出来,然后在衣柜里摸到那只木盒。她顺手拿出来,留待晚上洗澡之后来臭美。
当晚,她拿着簪子在镜子前比划的时候,却突然似受了什么惊吓般的将簪子抽出来,任由飞扬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眼波流转,笑容妩媚,她眼前一直是刚刚在镜子中看到的景象,两个月来蓄的更长的头发挽上了簪子之后跟梦里的周薇更加相似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又想起那天的梦来,又觉得周身一阵冰冷,再不敢在床下多呆,丢了簪子爬回温暖的被窝里去。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桑晴仍舍不得睁眼,翻身又往棉被里蹭了蹭。她能感觉到凉凉的风吹过她裸露在外的脚,还有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香……慢着,花香?现在的季节哪里还有什么花开放,况且她的宿舍在八楼,什么花香可以飘到她这里来。
这次又做了什么梦,居然还是那么逼真,如今连梦境都可以搞3d版的么。她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打量着四周,这里却还是夜晚,她正躺在一座亭子中间的床榻上。这座小小亭子用绯色的烟罗罩了,又有玳瑁象牙装饰,雕镂得极其华丽。上头有小小的匾额,用朱红的小篆写了“红罗”二字。
亭外月色朦胧,花已成眠。
桑晴却顾不得欣赏美景,一见四周都没有人,她一跃跳起来,套了鞋子就往外冲。只是这双看起来织金绣银的鞋子让她在跑动中发出规律的踢踏声,在万籁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她干脆再次脱掉鞋子,把它提在手上继续跑。
“女英?”远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个清越好听的嗓音。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正逃得飞快地桑晴瞬间止住了脚步。背对着来人的她心里哀嚎,不是吧,只是昨晚想了一下那个梦而已,居然又回来了。而且她中了什么彩,李后主和小周后历史上最有名最香艳的两次相会好死不死的全让她给碰上了,这次要再能回去,她一定要去买彩票。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如果她告诉那些考证了多少年的历史学家们,其实这首流传了千古的偷情诗背后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会不会有人相信呢。
最后她无奈的看了看被自己提在手里的鞋子,带着一种悲壮的表情慢慢的转过头去,尴尬的嘿嘿笑道:“姐夫。”
一脸讶然望向她的皇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脸玩味的笑道:“女英,你还真是让朕惊讶啊,现在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姐夫恕罪。”桑晴立刻低下头俯下身子,在她看的众多乱七八糟的皇室野史上,皇族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的变态的,她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惹怒了眼前的大人物。
“怎么还叫我姐夫,叫我从嘉。”桑晴低头的时候,李煜缓缓的走过来,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到能滴出水来。
桑晴惊愕的抬头,便陷进了一双这样的眼睛中,他的眸子澄透如琉璃,而且果然是重瞳呢。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开始越来越快,脸颊也在逐渐的升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一根羽毛一样划过她的心房,柔软而无章。这一刻似乎连花园里的花香味也变得比刚才浓烈了许多。
“哈啾”微凉的夜风吹得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种暧昧的气氛也随之消散。她慌乱的起身说道:“我……我要走了。”然后逃一般的离开。
瑶光殿的画堂里,香气弥漫。周薇正带着素锦在鼓捣着一些焚香,堂上堆满了各式的焚香器具和香料。
在她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桑晴半透明的魂魄正盘腿坐在房梁上,但实际上她也只是虚坐而已。对于魂魄而言,任何实体的物体都可以直接穿过去的。她不停地啃着手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定是疯了,想她桑大小姐好歹吃了二十几年饭,在现代什么根正苗红的大帅哥没见过,怎么会对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人有感觉。
不就是对视一眼么,居然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脸红心跳,桑晴你也太丢脸了。她不停地念叨着,对自己做心理暗示,可是一想起他昨晚的眼神,桑晴就觉得如芒在背。
而且,原本跟李煜约好的可是底下的正牌周薇,不知道这次夜里相会跟上一次瑶光殿画堂时隔了多久,他们之间进度不慢嘛。
“不想了不想了”她纠结万分,烦躁的扯着头发,乌黑水亮的长发早就被她挠成了鸡窝。瞟了一眼云烟缭绕的画堂,桑晴决定还是出去飘荡一会儿,这种焚香diy的事太高雅了,她一个下里巴人实在是做不来。还是留给人家正牌来表现气质吧。
在皇宫里随意闲晃飘荡了半天的桑晴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衣时竟不自主的停了下来。澄心堂里他正挥毫泼墨,已经隐约看得出画的是花团锦簇,佳人倾城。
“陛下,大宋朝又派人修书前来了。”一个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的华服老人手拿一卷锦帛,语气沉重,满脸严肃。
“哦,先放着吧。”李煜随意的开口,笔下不停,执笔平宣,研磨推研,忙的不亦乐乎。
“还是请陛下即刻就看吧。”老人叹息口气,执意不肯放下手中的卷轴。
“老师,您应该是明白我的才对。玉玺如何,龙袍如何,我要的是我自己所喜爱的生活。”
“您说的是诗词歌赋么?陛下,您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被李煜称为老师的老人严厉起来,“在其位,谋其政。这里是皇宫,不是世外桃源。”
“我不想做皇帝。”李煜干脆将笔放下,看着老人的眼睛认真的讲道,“老师,我从没想过要争取些什么,我每天都很快乐的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只是皇六子而已,怎么算都轮不到我当皇帝啊。可是谁想到天意弄人,最后竟然会是我站在九重宝塔之上。”
事关夺嫡封帝,即便是地位尊崇如帝师,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忌讳许多,不敢接话。
“罢了罢了,你且退下吧,这锦帛朕会看的。”说完这番话之后,他的神色看起来极为疲倦。
某个瞬间,桑晴觉得她似乎能看见忧伤纷纷扬扬地飘零,如飞花似的,数都数不清。她也开始变得难过起来,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可是他却被一大堆的责任所逼迫着做他不喜欢的事,然后再为了这些承受后人们的指责。为什么,这一切要让他来承担……
窗子里,李煜好像也没了兴致继续作画,叫了侍女进来拾掇。看着麻利而小心的收拾他那幅墨色淋漓的画的侍女,他说:“你真可怜,小小年纪就陷入这万仞宫墙,再也出不去了。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美好,都要葬送在这里。”
“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福气。”侍女惊恐的跪下回答。
“真的是福气么?为什么我却这般讨厌?”他涩涩的笑起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自己已经万般纠结的时候看到他的梦想他的才气他的善良?桑晴觉得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慢慢滋生出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
咬了咬嘴唇,桑晴缓缓张开手臂,虚虚的环住了他。他却毫无察觉,蹙了眉看向窗外,眉心正凝成一片无涯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