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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庭 谁引空庭碧玉凉13

那天,从嘉下朝之后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连平日里一直都亮若秋水般的眼睛也黯淡下去。桑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女英,今天上朝,潘将军上奏,北边传来的消息,那个人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番话,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对准我们南唐来的。他们都这般欺我南唐弱小,”李煜的语气中满是自嘲和苦笑,“战争,就要来临了啊……或许,我会成为家族罪人呢。只是可惜了百姓,又要饱经战乱之苦。”

那天晚上,他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自从他决定好好管理国家开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以前自诩文人时喜欢的东西了,譬如酒,譬如诗。然而那一晚的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文人一样,肆意而潇洒。

淡淡月华透过木格子窗将被切割的丝丝缕缕的银辉涂洒一地,着了一身月白衣裳的从嘉凭窗而立,无风亦缥缈,无月亦清雅,无墨自入画。

桑晴望着他失神许久,之后还是忍不住圈住他的身体,用力收紧手臂,将脸贴在他背上。柔软的衣衫却有着冰冷的温度,桑晴眉间蹙紧,有一层不易察觉的悲戚雾气浮上眼底,不知是因为冰冷,还是其他。

李煜此刻却已不复初时的悲慨,看着窗外天际处,抿了唇漾出一抹温柔莫名的笑意,好似终于做出某种决定后的释然。

屋外正有枯黄的树叶簌簌落下,在夜空里飘零辗转,终于落回到盘根错节的树根。月光冷冷地流泻在衣襟之上,宛若霜雪。

后来,李煜又恢复了以往的喜好,宴开九日,舞尽流年,填词作画,谁若向他进谏他便将谁打入牢狱。

桑晴几乎要疯了,他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对佛祖无限的虔诚换不回金陵城墙的屹立,诗词的成就也得不到社稷宗庙的保全。为了这件事她多次跟他不欢而散。

后来,桑晴无意间在李煜平日里处理政事的澄心堂里见到了一副宣纸,才隐约明白李煜的心思。

纸上写的是一首诗:留连光景惜朱颜,莫谈国事只谈情;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朝是与非。字体不是桑晴以往熟悉的瘦体字,反倒龙飞凤舞,若行云流水一般。只是写到那最后一句似是笔力已尽,平白的添了无尽的萧索与颓然。捏紧手里的宣纸,桑晴紧紧咬住了嘴唇,这便是他突然改变的原因了吧。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是沿着宿命的路前行。不管命运强加了什么东西给他,不管是讨厌还是憎恶,他从来都没有埋怨过,只是默默的承受着,纵然他自己的梦想已被层层掩埋。只是,这般辛苦的生活着的从嘉,依旧在与命运的斗争中变得伤痕累累。如今,这是他灰心了吧。从嘉,他毕竟不是神呢。

罢了罢了,若是历史本不可更改,从嘉的命运已是既定,还非要跟他置什么气呢。不是早就已经约定好了吗,生当白头,死当陨首。即便只有当下,他们也要好好珍惜。

在皇宫里行走的时候,桑晴看到四下里虽然还是草色萋萋,却已经偶尔能看到一抹枯黄,沁到眼底里一片凄凉。恍惚中她突然想起那年李煜带她去看过的海棠,从嘉,你和我都注定如同那些花儿一样,即便是有过灿烂繁华的绽放,但是只要时令改去,终究也都是老谢,零落成尘泥。

果然是充满了负能量的季节啊,这些年来那么多的风云遽变,似乎都是在秋天呢。

大宋开宝八年,冬。

桑晴难得没有用周薇的身体,而是用魂魄漂浮在金陵城内。自从与从嘉在一起后,她便再未离开过周薇的身体,后来更是发现,体内那一缕原本的正主周薇的灵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开始了与桑晴自己的魂魄的融合,直到最后只剩下桑晴。但是其实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如今的自己还是自己吗。有的时候,看着铜镜,她会有一种错觉,所谓“桑晴”,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场幻想。

悬浮在金陵城的上空,她俯瞰着万户人家。这一天,金陵城正有一场浩大的雪。地处江南,这里原本是很少下雪的,更何况是那样的大雪。如此之大,却又悄无声息,仿佛一群蝶从云层间翩然降落,铺天盖地而来。只是一转眼,就已经是苍白一片。雪花安静地穿过她的魂魄,没有丝毫的阻碍,她却从灵魂深处觉出一种冰冷,彻骨的寒。瑟瑟的北风和着鹅毛大雪狂暴怒吼,犹如猛兽一般骇人,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全都毁灭,然后一并埋葬。

城外是绵延的宋军营帐,兵力不知几何,南面还有吴越受了宋廷之命起兵来伐,金陵已被围困数月。这么多年,终于要走上那个宿命般的结局了。

夕阳已经落下,余霞漫天,如同燃烧着烈火的幕布,铺满了整个天际。城内开始有袅袅的炊烟四起,管他王朝怎样变迁,平常百姓依旧过着他们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想象着脚下某座屋内,平凡的小妇人在为平凡的丈夫洗手作羹汤,桑晴的泪止不住簌簌的落下来。从嘉,你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便是生在帝王之家吧。

“陛下,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请陛下以国体为重。”华发的帝师颤巍巍的跪下,恳请李煜撤离。

李煜却不肯,他笑得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朕不走,不管后世的刀笔吏会怎样评价朕,朕都绝对不能离开。”月白素雅的衣衫上有绣的繁复的花纹,缠枝莲花凄凉沁骨。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父皇将江山交到从嘉手里,从嘉没有抱住它,黄泉之下自会请罪。老师,从嘉再软弱无能,也不能做那弃了江山百姓逃跑之人。这亡国二字,就让从嘉担了又何妨。”

大雪接连下了十天有余,被围困数月的金陵城,在风雪中如随时引颈受戮的羔羊一样瑟瑟发抖。

一片降幡终于竖立在了金陵城头,南唐的城防军打开了城门向严阵以待的十万宋军投降。

“十一月二十七日,城破,李煜出降,北上汴梁,封违命侯,至此,南唐亡。”

桑晴和李煜,并着宫中的其他后妃宫女一起被押解上了北去的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