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余人的军队加上俘虏的囚车、辎重,好不容易离开桃花县,进入非鱼县境内。
已是晌午,春光正好。夜清寒吩咐原地休息,埋锅造饭。
士兵们连忙提了两大桶水冲洗囚车(一路上臭死了,又不好捂着鼻子),也不打开,兜头就倒。王八胖在里面淋了个透心凉,又是喷嚏又是骂娘。
舍利正好在边上,二话不说爬上去就是一拳,“什么降寇不杀,依着小爷的意思,把你们全砍了,替我家相爷和被杀的百姓报仇!”
“死猴崽子,你等着!别让胖爷我逮着机会……”
“机会?哼哼。”舍利找了条破汗巾子,塞住王八胖的嘴,“你可提醒了我,现在就是机会。”小爷正愁着有气没处撒呢,俩胳膊抡圆了只管对着土匪头子的大脑壳招呼,不消片刻便揍得王八胖鼻青脸肿,眼睛也睁不开了,简直跟猪头一样。
先锋孟勋这才装作刚刚发现,跑来劝阻,“元帅叫你呐,跟他置气有什么意思?”
袁杏之静静地坐在一棵老槐树下,把玩着手中的朱砂佛陀。
夜清寒在日头底下站了老半天,长叹一声,走向前去,“杏儿姐,”没有外人在场,他可不想称呼她为元帅,“何必如此自苦?人都已经不在了,好好保重才是。”
“你说的对。”袁杏之微微一笑,如同自嘲,“在身边的时候并不觉得,不在了,倒觉得他样样都好。虽然有些任性,爱耍小脾气,却很是善良。他勇敢,手无缚鸡之力也要挡在天下人的前面;温厚宽和,对奸滑的朝臣只肯施以薄惩;先天下之忧而忧,为圣人殚精竭虑;说我这大昭第一的丑女,是唯一的美人——而今人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舍利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挂着满脸泪水,噗通一声跪倒,爬到杏之面前,“爷要是听到这番话,死了都能笑醒来。夫人不知,爷在临行前,拿着这串珠子念叨了多久,生怕说错了话惹夫人您不高兴……”
夜清寒居然想一脚把这多话的小厮踹飞了。
身侧的小树林里忽然发出一声呼哨。
负责守卫的士兵连忙围成一个圈,将囚车与大队人马围在中间。毛雄带着二十来个人,灰头土脸,站在外面。
“夜家小子,快把我家胖爷送出来,饶你们不死,否则,别怪二爷我手下无情!”
孟勋看了眼土匪,哈哈大笑,“我说狗熊啊,你们这是跑哪儿挖洞去了?也不瞧瞧自己多少人?二十几个打一万多个?真会吹牛。站着不动由着你们砍都能把你们累死!这可不是在桃花寨,仗着地利人和,你们就能神出鬼没以一当百。这是非鱼县,地势空旷,躲都没地儿躲,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灵了!”
“废话少说!有种的一对一,老子不信打不过你!”
“打就打!”
孟勋也不含糊,策马便追。二当家毛雄见敌将杀来并不恋战,扭头就跑。
十几个军士跟着追了过去,夜清寒上马大喊,“穷寇莫追,小心陷阱!”
来不及了,先锋孟勋身子一晃,像是中了什么暗器,噗通一声跌下马来,其余的军士被绳子绊倒,忽然间人仰马翻。
“抢!”一百多号人直冲过去,土匪也不赶着抓俘虏,滋溜一声钻回了林子。
夜清寒眼都红了,额上的青筋暴突,这么多人被二十几个土匪耍了?传出去脸往哪儿搁!
王八胖总算吐出了嘴里的破汗巾子,一只眼睛肿得仅剩下一条缝,歪着嘴青着眼眶呵呵直乐,“大昭的官兵就是软柿子,不禁揍啊。兄弟们,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了吧?胖爷我可是忍辱负重憋了好久了,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
袁杏之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舍利,打开大车。”
“是!”小厮应得格外脆亮,窜向辎重队伍的身影异常矫捷。
与此同时,数十辆囚车开始晃动,守卫的军士连忙举枪冲上去,木头突然像被巨大的力量爆开一般,砸向大昭士兵。
王八胖与一百六十个兄弟挣脱束缚,跳下囚车,背靠着背站在一起,望着四周。
林子那边又是一声呼哨,二当家毛雄站在最前面,挥动着一条长长的东西。
大昭军士瞬间分作两组,一组以夜清寒为首,困住土匪头子,一组跟着副将,杀向小树林。
袁杏之婀娜的身影立在中间,不动声色,慢慢举起手。
王八胖只当是跟自己打招呼,拖着口水咧着大嘴忘了自己还被围困,身边的三蛋忽然像被人踩了尾巴,叫得音调都变了,“胖爷!就是她!大昭皇帝派来增援的!小的那晚跟二当家在路上埋伏,没见人影,正要回寨子却被偷袭了!您看那些,都不是人!小的虽没看清她的长相,却记下了那些怪物。”
“什么怪物不怪物的,那可是美人!”王八胖正想赏他一巴掌却忽然愣住了。
美女元帅身后,齐刷刷出现了一排方方正正黑漆漆的木头疙瘩,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向四周移动。
“胖爷,快想办法突围,要是等那些木头疙瘩站好方位,咱们就出不去了!”三蛋吓得浑身哆嗦,显然被几个木头人吓破了胆。
“闭嘴,老子不瞎。”关键时刻,土匪头子还是蛮镇定的。
十二个木头人,约莫五米多高,胳膊腿都方墩墩的,身子像方正的大磨盘,一步步踩得地面都在抖。忽然轰隆一声,地表塌陷下去,木头人的一条腿陷进洞里,停下了。
“元帅?”
“无妨。”
木头人停了片刻,像是在思考怎么办,慢吞吞地拔出那只脚,继续向前走。
二当家毛雄恨不得放把火把那些东西烧了!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不怕水,不怕火,泼了油上去点都点不着,可怜他辛辛苦苦挖了大半宿的地道,就这么被毁了?
毛雄仰头:我算准了他们从哪条路上回京,却忘记了还有这群阎王。也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胖爷,您可别怪我救不了您,机会只有一次,小命只有一条,这二十个兄弟我带走了,以后见面,谁也不认识谁!
木头人的亏老子可吃不起。毛雄手中长长的东西向外抛出,居然是张大网。兵士们急忙长枪向上,二当家趁机发出一声呼哨,“兄弟们,扯呼,回老家种地去!快跑啊!”
王八胖在包围圈里鼻子都快气歪了,说什么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关键时刻夫妻都靠不住只能靠他?靠他奶奶个熊!要不是他在一边撺掇,自己能吃人肉么?能把那假凤虚凰的相爷丢进大牢吗?妈妈的拼了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土匪头子甩开膀子大喝一声,瞬间懵了。
无数面小旗在眼前穿梭,无数条人影在旗后晃悠。他向东扑去,什么也没有,他再向西扑,依然扑个空。人影憧憧,旗风猎猎,总觉得自己被杀机包围,却什么也打不到。莫名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惊得他心胆俱裂。
恍惚间有个声音,轻轻传来:
“胖儿,胖儿,你可要多吃点,快快长大,给咱老王家传宗接代啊?记得,找个漂亮媳妇,改善咱王家的品种,再也不要被人笑话了……”
“胖儿啊,你再不回来,就看不到娘了,家里的地都被人抢了,娘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
“胖儿啊,娘好想你,想你啊……”
“娘!你在哪儿?胖儿也想你,也想娘啊!”王八胖在木人阵中乱晃乱嚷,嚎啕大哭,“娘,孩儿做了土匪,抢人田地,杀人父母……胖儿不想这样,胖儿是被逼的啊?胖儿也想听娘的话,找个漂亮媳妇,好好过日子!娘,胖儿不是坏人,不是坏人啊!”
“还我阿爹!”
“还我相公!”
“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
“不对,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不是!”王八胖咚得一声撞到了木人,原地转了好几圈,俩眼一翻,昏过去了。
其余的土匪早已被重新绑了起来,除去自刎的,还剩一百五十七人。
二当家毛雄也被抓了回来,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
女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到面前,蹙着眉头,“怎么又是你?不是要回家种地改邪归正吗?”
“要是有地,谁愿意做土匪?”毛雄瓮声瓮气,“人要活着,总得找点事干。”
舍利一口浓痰吐了过去,“别找借口!我家夫人已经放了你一回,再也不会上当了。要地,自己不会开去?哪有那么多现成饭给你吃!居然还敢出现?是不是那晚吓破了胆,根本没看清元帅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