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圣人看看相爷又看看自家儿子,盯住了夜清寒。
“回圣人,在外邦,女子上战场会惑乱军心,导致出师不利,譬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那也未必,”皇帝知道三皇子耳根子软,八成是听多了皇子妃赞女先生,明知道举荐的有点不合适,还是忍不住要替儿子找找借口,“事在人为,何况杏之先生的才能有目共睹。皇儿也是想替朕分忧为百姓解愁,顺便给先生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花木兰替父从军,亦并无不妥,又何必拘泥于是男是女,”圣人说着说着又瞪了几个亲家一眼,转头看相爷,“无恙以为如何?”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宰相难得如此坦率,“大昭的男子并没有死绝,只要无恙活着一天,绝不让女人上战场。若要劝降,本相自问不输给夫人!”
“既然如此,便先礼后兵,由相爷去劝降。”皇帝圣人连忙分派任务,再不敢提让人家媳妇跟着去的事儿。白无恙的意思很明白,是爷们就不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后面。再说下去,连他这个皇帝都有不是男人的嫌疑。
白无恙回到府内,吩咐舍利,“去请夫人。”
“不用请了。”女先生的一条腿堪堪跨过门槛。
小厮久经锤炼,眼力价越发长进,看见夫人进房连忙退出,关起房门。
白无恙伸手将面纱摘下来撂在一旁,歪进软榻,意态慵懒,“我们谈谈。”
“也好,”女先生不是矫情的人,寻了把椅子坐下,望着白无恙,“相爷娶我,为了输赢二字?”
“被你发现了?”白无恙入鬓的长眉一挑,眼波斜飞,“说了半天的话,渴了。”
杏之起身,倒茶,递过去,“相爷何时动身?”
“三日后。”妖孽相爷终于垂下睫毛,慢慢吹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眼神却落在腰间的荷包上,怎么想个理由把朱砂佛陀送出去呢?
杏之张了张嘴,眉眼间略为犹豫,还是决定说下去,“我与相爷的因果,必要有一方认输,方能结束。大昭奉行一夫一妻,不可和离,却可续弦,只要一方亡故或不在红尘之中,便可。”
“娘子是希望为夫死在战场回不来?”白无恙抬起雪白的面孔,眸色幽深,嘴唇血红,哐啷一声丢下茶碗。
“既然不相惜,何必长相思?既然不相爱,何必长相守?杏之愿意效仿老圣人,遁入空门,远离红尘,成全相爷。相爷尽可以金戈铁马,轻松上阵,凯旋之日,便是重选娇妻美眷之时。”
白无恙怒极反笑,巾帼不让须眉,宁肯出家也不愿跟他在一起?“远离红尘,还是红尘之人。娘子这是要认输?”
“何必为了区区输赢二字强行绑在一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好一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娘子的胸襟果然非常人所及,至亲骨肉皆能抛躲。”怪不得人人都说她性子冷脾气倔,果然是没有什么可以羁绊,可叹我竟自不量力……相爷的面孔,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那双跳着小簇火焰的眸子,有如深渊。
区区三天,如白驹过隙,转瞬而逝。圣人亲自践行,相爷与清寒拜别,走出皇城,才发现大路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帝都的老百姓。
万余兵士气势昂扬,腰杆拔得笔直,新盔新甲雪亮的兵器,迎着风几杆大旗呼啦啦飘扬。为首的明黄色大旗,一面绣着龙纹,一面绣着“大昭”;帅字棋紧随其后,玄色虎纹图腾格外庄严,另一面上书潇洒的“白”字;“叶”字将旗,震动着火焰般艳丽的滚边猎猎作响,如同在风中燃烧。
“夜小将出身外邦,只怕是借来的猫儿不捉老鼠。”
“咱大昭谁都没有打过仗,也不晓得行不行?”
“不是说已经操练了很久?这么多人,剿灭几个土匪还不是跟碾死蚂蚁一样?”
各种疑虑窃窃私语,生生分离的愁绪,蓦然被一道雄厚的鼓声碾碎,咚,咚咚……越来越密集的鼓点时骤时缓,如铁栗敲金、兵戈震动,席卷着磅礴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
人群尽处,纤细的身影如素色闪电,奋力敲击着巨鼓。
“修德书院的女先生?”
“没错,白相爷是她夫婿,怎么可能不来送行?”
“看她身子瘦弱,竟然气力非凡……”
震耳欲聋的鼓声,几乎倾尽了杏之所有力量,调动起百姓全部的热情。汗水汇成溪流,打湿了鬓边的碎发。不盈一握的腰肢在半空翻跃、疾转,与鼓声融为一体,骤然停歇!
自古出征,士气为先,杏之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如钢钉入木,传向队伍,“扬我国威,扫平流寇!”
“扬我国威,扫平流寇!”帝都百姓异口同声,大喊的句子直上云霄,经久不歇,“扬我国威,扫平流寇!扬我国威,扫平流寇……”
相爷走上战车,并未有丝毫停顿,反是夜清寒勒住赛雪,遥遥对着那纤瘦的身影抱拳,抿抿薄唇,轻叱一声,调转马头,“开拔!”
长蛇般的队伍有条不紊,向着城外移动,女子挥动的绢帕,父母潸然的热泪,帝都百姓殷殷的期盼。一并带去吧,我的同胞,期待你们凯旋,早日归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女先生冷静的眉眼,恍惚间如染了秋霜,分外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