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是下午5点,家里的大门紧关着。舅舅站在院子外面喊了几遍爸爸的名字,始终没有人应。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打开爸爸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变,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枕面上落了一点儿灰。他确是好些天没有回来了。
舅舅告诉我,我爸爸一个星期之前就没有去工地上干活了,这一段时间,他和姨妈她们都不曾见过他,手机也打不通,前天晚上他过来这里,等了很久也不见我爸爸回来,他们这两天都在找他。
我爸爸,会不会是去外地工作了?我轻声问着,像在安慰自己。
一开始我也这样想,可是今天中午他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不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过来了。
会不会,他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我说着,难看地笑了。我爸爸从来不开这种让人担心受怕的玩笑。心里面的城墙如失去支柱般开始成片倒塌,一地荒凉。
先不管这么多了,小羽,你去房间里翻一翻你爸爸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在客厅里找一找,没有我们就去报警。
嗯。我点点头,忍不住快哭出来了。
到爸爸房间里翻箱倒柜折腾好久,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纸条笔记本等有用的东西。抽屉里,都是他公司以前的文件;衣柜里,他的衣裤整齐摆在一起。我瘫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敢想,脑袋一片空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往自己房间走去。
如果我的爸爸离开我,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不出所料的,我在自己房间的写字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和一本存折。存折上是五位数的存款,那张纸条完好地压在存折下面。我胆战心惊拆开来看,上面的字体异常熟悉,写着:
小羽,对不起,爸爸走了,不能实现对你的承诺了。不要问什么原因,也不要来找我,你如果不想我难过,就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开。上面这本存折里,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希望能让你过的好一点。答应我,你一个人,也要努力地坚强地活下去。
我握着线纸,眼泪猛地掉下来,模糊视野。心里面的重量越来越大,直压的我缓不过气来。我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小羽,有没有什么线索。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房间里来。
我回过脸,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舅舅急忙走过来。
我将手里存折和纸条递给他看,他的脸随即僵冷无比。
舅舅,你去帮我找我爸爸好不好,你去帮我找他。心里的防线终于决堤,我抱着他,大声哭喊出来,我只有我爸爸了,我不能失去他。
好,好,他拍着我的背,那你待在这里,我去警局报案。他站起来,面目沉重,答应我,呆在这里,要好好的,不要想任何事。
我猛点头。我觉得是我太不听话了,只要我再乖顺一些,我爸爸就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舅舅发动家里所有的亲戚,我们找遍了每一个我爸爸可能去的地方,想方设法联系到以前的朋友和旁系亲属,可是都没有他一点消息。一个星期之后,警局打来电话说有了我爸爸的线索,舅舅急忙带着我赶过去,然而等待我们的并不是希望,那是绝望。
我没有见到我的爸爸,跟我们见面的是一个斯文的中年男人。
你们是柳子文先生的家属?他一上来就问。
是。我点点头。我是他女儿,这位是我舅舅。
我是崇阳县华济医院的医生,我姓王。他简单介绍了自己。还不待他说话,我迫不及待问,你有我爸爸的消息?
他点点头,说,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星期之前,柳先生来到我们医院,他得了淋巴癌,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希望能在我们医院走完最后一段路,然后死后将遗体捐给医院,将身上有用的器官捐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虽然他一再嘱托不让我们通知家人想要一个人静静地走,但站在医院的立场,我们必须对病人的家属负责,所以我们通过警方找到了你们。
那我爸爸呢?我爸爸在哪儿?现在怎么样?我抓着他的手,声音急切。
王医生,带我们去见他。舅舅站起来。
王医生叹一口气,突然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又开口,对不起,柳先生已于昨夜,去世了。
我盯着他,所有的喜悦一下子从脸上消失掉了,耳朵里全部是他话的回音。我觉得自己听不清楚,一定是又出现幻听了,可是心里面又异常明白。全身蓦地一阵无力,然后整个人缓缓倒下去。
舅舅急忙扶住我,他说小羽,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我伏在舅舅肩上,无力地哭了。
柳先生到我们医院的时候就已经病的非常严重,我们劝他继续治疗可是他拒绝了,昨天夜里他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现在他的尸体停在医院的停尸间里,你们跟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吧。王医生说完起身向外走去。门口停着一辆医院的救护车。
舅舅扶着我站起来。我一步一步,如覆利刃。多么想大步走过去,去看看他,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可是没有那样的勇气。我害怕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样子,害怕看到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害怕他闭着眼睛不看我,更害怕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咬咬牙,回身奋力向着门外的大街奔去。鹅毛大雪就在这一刻纷纷扬扬落下来。
那是那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也是最冷的雪。冷的我失去任何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