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患,饿殍千里。我奉命前去渡化,尽量赶在更多人被饿死之前。
生死有命,造化在天,这次水患本就是一次天谴,除了那些有可能升仙的人,其余的人命定已然死亡,即使不被淹死也要被饿死,更遑论饥馑之年战乱四起。
至于那些没有被我找到的慧灵,也会顺着命数走上轮回之路。
这都是命。
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早已是司空见惯。
值得一提的是玉皇遣散了众仙,单将我留了下来。
他一身绛色,立在瑶池边,定定地注视着开得正盛的一朵红莲,似是忘了我就候在身后。
我也不急,施然于汉白玉石桌旁坐下,啜着桌上呈着的玉露,等着他回神。
“明月”他似是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你还记得他吗?”
虽然也是为我所渡,他却是唯一一个不称我为上神的仙。
可能是他现在职位远在我之上,我说白了也就是他手下一个跑腿的罢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屑于伪装出对我的恭维。
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指谁,但我向来不愿惹事上身,便回他一句不知。他了然般对我笑了笑:“不记得,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帮个忙,我不便下界。”
我不说话,他也不管我还没有答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这番赴黄河必然经过漯河,在北岸的首丘山脚下有一个葛家庄。我希望你能护首丘山和葛家庄的周全,不受洪水与饥荒的侵害。”
“明月只负责渡人,没有能力做这些额外的事情。”
刚说完,桌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红色锦囊,玉皇无视我的反抗,缓缓地说,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威严:“这袋中装的稻种可以在短时间内生长成熟,产量极高。把这个交给葛家庄的村民,它的根吸水性极强,种下后洪水自会缓解。”
我知道自己的反抗不起作用,便再次噤了声。
他有些无奈的在我对面坐下,眼里是一个神仙不该有的悲伤。
本来每一个仙人都该忘却了前尘往事,但凡事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玉皇便是一个例外,他清楚地记得从小到大的所有事,尤其是关于那人的事情。
“明月,我只能请你做这件事。认识他的,现今世上没有几人,我能拜托的,只有你了。”
我记忆里有关于他的那一部分被挑了起来,却摇摇头不愿深想,那该是多么遥远的岁月。
收了锦囊,我一言不发地起身欲走,身后传来玉皇淡淡的一句谢谢。
瑶池里常年雾气缭绕,盛开着永不凋零的红色莲花,华美异常。这世上怎会有永恒的盛放,看着那艳丽的花盘,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烦躁。
我扬了扬衣袖,往池里洒了一包药粉,看也不看地径直往前走了。
这花要有一年不能开花了。纵是王母责怪,她也不能将我怎样。
待到在黄河边数百里地方寻了两日,再司空见惯也不禁为着这惨状添了几分沉重。
一具具的尸体横陈,人们饿得连哭嚎的力气都不再有。
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我起身赶到了漯河北首丘山。
山脚下确实有个葛家庄,庄中人却不是姓葛,而是复姓葛天。
葛天,也是那个人的姓。
村子不大,却有着严格的准入制度,轻易不与外人交好。
我刚至村口便被拦住了,信物、口号都没有,自出世以来第一次被挡在外面,还是被一堆凡人。
不让进不进便是,我从不强求,敛了眉便转身欲离开。
“姑娘,且慢!”自篱笆墙后转出一白须老者,拄着一龙须杖,朝着我走来,步子虽小,却踩得很实。
那挡我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见了这老者,均露出恭敬神色,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族长”。
族长,看来这里是葛天氏一族的遗留无疑了。
那老族长目光矍铄,面上微微泛着红光,竟是修炼之人,看样子有活了200多年,在凡人来讲,却是老成精了。
他拨开挡着我的兵器,有些激动地开口:“姑娘,请移步内庭。”围观的村民无不诧异,看我的眼神未免带了一丝探究。
“我习过一些小法术,看得出姑娘并非凡人,只是不知姑娘到此有何贵干?”那老族长将我带到的却是祠堂,遣散了众人便直入主题,与那葛天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在祠堂内四下看了看,最上方赫然是葛天的灵龛,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将他的名字堂而皇之的镌刻。
“我受人所托来送点东西。”我递上锦囊:“这里有些种子,吩咐村民种下去吧,可以解了这次饥荒。”
“姑娘受何人所托,可否告知一二,小老儿及全体村民日后好做报答。”他竟是激动地跪了下去,想来这次饥荒程度颇深,村里应该没有多少余粮了。
“我不便说,你只记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是。”
扶起他,我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一番托辞,上天若真有好生之德,便不会因一人之错而责难天下。
但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考虑,我向来不过问,也过问不了。
扑通一声,他竟是又跪了下去:“还有一事恳请仙子帮忙!”
我就知道这事儿,是没完没了的。“我法力甚微,恐怕帮不了你。”
“恳请仙子帮忙!”我扶额,怎么就没人相信我呢?我是真的法力甚微啊!
“恳请仙子帮忙!”
……
“说吧,什么事?”
“多谢仙子。请随我来!”
“叫我明月就行。”
“这……”
“无须多言。”
从祠堂偏殿一密道中绕来绕去,行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那通道渐渐开始显得开阔起来,想必是快到了。
我只是想不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座地宫。
半月形的主墓室内放着一副棺椁,大概是洪水的缘故,再加上这墓室按着递降的规律所造,棺椁有一半浸泡在水中。不过这木制的棺椁用料应该不错,还没有开裂。
但是细看就会发现,没有浸泡的部分和下面出现了色差,假以时日必定会开裂,看来,老族长就是让我来解决这件事。
“明月姑娘,想必你也看到了,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将其修复,感激不尽!”
我突发疑问“这不会是葛天皇的墓室吧?”
那老族长却如遭雷击,哆哆嗦嗦开口,却是话都说不利索:“姑娘怎会知道?”
我忽然间觉得有些疲累,慢慢地往回走。“你们不用大费周章了,这墓是空的,不会有他的尸骸。”
“不可能!”老族长可能许多年都不曾如此激动:“你年纪轻轻一姑娘,莫要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话。我们葛天一族世世代代不离这首丘山就是为了守着老祖宗蚩尤的陵墓,这里葬的就是他,姑娘可不要胡说!”
我突然发觉这是玉皇自欺欺人的把戏,他护下葛天一脉,让他们守这一座空坟,好有人记着葛天,好让他感受到葛天曾经在这世界存在过。
他又何必让这么多人陪他圆一个一触即破的谎言?那些遥远的记忆突然跋山涉水般重返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