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正是南国春光明媚之时,福建省泉州府淹没在大片的绿柳中,夜雨将多年踩踏而变的光溜溜的青石板路洗的十分干净,仿佛青玉一般,在阳光下反射着青幽幽的光泽。一座庞大的宅子门前,左右两侧的石坛中各竖着两根两丈来高的旗杆,竿顶飘着青底旗。右首旗上用金线绣了一头神态威猛的斑斓猛虎,猛虎周围还缀着几颗金星。左首旗上绣着‘威远镖局’四个黑字,铁划银钩,苍劲无伦。
宅子朱漆大门洞开,门上是一颗颗茶杯大小闪闪发光的铜钉,门顶匾额上书‘威远镖局’四个烫金大字。进门处,分站着八名青衫劲装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身体笔直,颇有一股凶悍之气。
‘嘚嘚’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响起,由远及近,两骑飞驰而来,当先一匹枣红马上端坐一锦袍少年郎,约莫十六七岁,身背一杆漆黑铁枪,眉清目秀,面皮白皙,却遮掩不住眉宇间的一抹英气,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回头冲落在身后骑着一匹黑马的圆脸少年高喊道:“喂!小五,你快点,要是赶不上爹爹的寿宴,看我不揍你!”
身着青色短衫的圆脸少年小五笑道:“少爷!你慢点,我怀里可还抱着你买给老爷的琉璃呢!万一摔坏了可就糟了!”
闻听小五的话,锦袍少年郎连忙勒住马缰放缓速度,叫道:“是了!你可得紧着点,那可是我花了一百两银子请琉璃师爷他老人家专门烧的,少爷我这个月的月钱可全搭在上面了!”
小五轻笑,露出一口白牙,轻轻抽了胯下马儿一鞭,追了上来,拍拍怀里的蓝布包袱,笑道:“少爷,你就放心吧,东西交给小五,确保万无一失!”
“嗯,是了,我最放心的就是小五了!”
锦袍少年笑着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红日,道:“好了,时间还宽裕,我们慢慢回去也能赶上爹爹的寿宴!”说话便催马向前缓缓行去。
“嗯,好,听少爷的!”
小五看了一眼日头点头应道,一提马缰,马儿沿着青石板道向前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少年来到了宅前,八名汉子一见自家少镖头木松源回来了,当即齐齐迎了上来,笑道:“少镖头!您回来了!”
“王镖头,你们好啊!”
木松源笑着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回身从小五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蓝布包裹,抱在怀里,这才迈步往宅子里走去。
王镖头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包裹,笑道:“少镖头,这是您为总镖头准备的寿礼吧!”
木松源笑道:“是了,这可是我专门跑了一趟福州找琉璃师爷白老爷子为爹爹烧的琉璃八仙贺寿!”
王镖头闻言,竖起拇指赞叹道:“不错!少爷真有孝心!知道老爷喜欢琉璃!”
木松源嘿嘿一笑,道:“只有把爹爹哄高兴了,爹爹才会准我跟着你们走镖啊!”
此言一出,王镖头哈哈大笑,拍了拍木松源略显稚嫩的肩膀,道:“少爷,你还小,江湖险恶,不适合你,总镖头不让你跟着我们走镖也是为你好啊!”
木松源不满的撇嘴,边走边说道:“哎呀!我都十七了,而且爹爹教我的枪法我也练的很好啊!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王镖头笑着摇头,却并不说话,心知自家少爷虽然武学天分极高,但却心性纯良,宅心仁厚,江湖人心险恶,刀头舔血的日子根本不适合他。何况此次总镖头木长风举办寿宴,却也借机将另一件要事向江湖各路好汉通告,那就是他即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以后镇威镖局将从此关闭。
想起这茬,王镖头心中很是不舍,在这里做了二十多年,早已将镖局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说要关闭,一时之间他都有些难以接受。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前厅向后院走去,木松源将手中包裹交给王镖头,道:“王镖头,这件东西你先帮我收着,等我去洗漱一番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回祖宅给爹爹贺寿!”
“好的,少镖头你去吧!”
王镖头应了一声,接过包裹紧紧抱在怀里,跟着木松源向后院走去,却是刚出回廊,就听一声暴喝传来,“少爷!看刀!!”
一道人影闪过,明晃晃的长刀就砍了过来,王镖头疾呼一声,“少爷小心!”不管不顾一把向着刀刃抓了过去,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少镖头受伤。
正在此时,木松源却身体一僵,猛地向后弯去,长刀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双手在背后一拘,黑铁枪握在手中,身体一旋一招举火燎天,长枪如出水蛟龙,带起一阵黑影,刺向那道黑影。
仓啷一声,长刀与长枪交了一击,火花四溅,黑影向后纵身跃去,收刀笑道:“少镖头,一段时间不见,你的枪法又进步了!”
王镖头此刻看清黑影竟是镖局中人称‘霸刀’的齐五六镖头,当即没好气的吼道:“齐老五!你说你刚一回来就不消停,怎的试起少爷的武功了!”
王镖头虽然不满,但木松源却是满不在乎,笑道:“嘻嘻,齐镖头,你回来啦!怎么样?这趟镖还顺利吧!”
“顺利!镇威镖局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齐五六哈哈大笑,收刀回鞘,冲着王镖头挑了挑眉头,惹来王镖头的一阵白眼。
木松源闻言点头道:“顺利就好!齐镖头真会赶时间,刚好赶在爹爹寿宴回来,你们等我,我去洗漱一番,换了衣服,咱们一起去老宅给爹爹祝寿!”
“好嘞!我们等你!”
齐五六应了一声,接过木松源手中的长枪,目送木松源走进小楼,这才转身揽着王镖头的肩膀,往前厅走去,目光落在王镖头怀中的包裹上,伸手便去抓,却被王镖头闪身躲过,不由好奇的问道:“咦?这是什么?你怎的这么小心!”
王镖头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少爷专门去福州请琉璃师爷白老爷子烧的八仙贺寿!”
“哦!是吗!少爷真是有心了!”
齐五六闻言点头赞道,回头又看了一眼木松源住的小楼。
约莫一盏茶功夫,朱漆大门中走出四人,便是木松源和小五,以及齐王两位镖头,早有人牵了四匹马出来在门口侯着,四人出了门便即翻身上马沿街向北而去,木家老宅在城北郊清源山下。
一出城门,木松源便催马疾行,马鞭虚击几下,骏马希律律一阵嘶鸣,撒开四蹄狂奔而去,两位镖头和小五也当即打马追了上去。
很快,一行四人便来到了清源山下木宅门前,只见朱漆大门紧闭,宅内传来一阵悲切的琴声。
四人面面相觑,木松源更是皱起了眉头,嘟囔道:“这是何人在此奏琴,爹爹的寿宴怎能奏此悲切的乐曲!!”
齐五六也是不满哼了一声,吐出一口白气,颤声道:“这一曲悲回风,当真是让人心生寒意啊!!”
“少爷,我好冷!”
小五颤声说了一句,黑黑的圆脸因为寒冷的缘故竟然隐隐现出青色,令木松源三人吃了一惊,心道这究竟是何人在弹奏悲回风,竟然让小五在烈日下冻的嘴脸发青!!
正当四人满腹疑惑时,忽闻一声惨叫从院中传出,‘啊!’声音凄厉无比。四人齐齐变了脸色,四人同时翻身下马,各自取了兵器在手,朝着朱漆大门奔去,合力推开大门。
朱漆大门吱呀呀开启,入目却是满院的死尸,血迹满地,桌椅翻倒,断裂的兵器散落满地。
“爹爹!妈妈!!”
木松源疾呼一声,提枪向后院冲去,怀中的桐木盒掉在地上,八仙贺寿从盒中滚出,摔的粉碎。
齐五六和王镖头手持钢刀紧跟在他身后,三人来到后院,却见一群蒙面人正手持染血兵器将木长风和夫人花璃还有镖局其他几位身手较好的镖头围住。
在后院的一角有一顶黄缎软轿,曲意悲切凄苦的悲回风便是从这轿中传出,但见琴音袅袅,呜呜咽咽,黄缎软轿上竟积了不少霜花,在这阳春三月,却显得有些诡异。
木松源没心思注意那些诡异之处,只是看着爹爹妈妈血染衣衫,不由怒从心起,提气纵身一跃,踩着人头落在爹爹妈妈面前,急道:“爹爹妈妈!你们没受伤吧!”
木长风还没说话,木夫人便强笑着摇头道:“孩儿!爹爹妈妈没事!”
木松源略微松了一口气,回身挺枪指着那群蒙面贼人,怒喝道:“你们是哪里的蟊贼,竟敢来我们木家闹事!!”在他的心中威远镖局的名气一直很大,很少会有人敢上门找茬,料想这些人怕只是些不开眼的蟊贼,图谋他木家万贯家财而已。
木夫人刚刚看过这群蒙面贼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此刻见儿子出声,不由心惊胆战,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源儿!莫要多嘴!!”
木松源不解母亲为何这般小心,“妈妈!怕他们作甚!看孩儿一枪一个将他们全都挑翻在地!”当下便欲挣开母亲的手,要冲出去,却被一双更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后颈,回头一看却是父亲木长风,正面色凝重的看着自己,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木松源看着父亲的脸色,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严肃,想来今日必有一场血战,但也并不惧怕,只是微微点头,而后怒视着对面的那群蒙面人。
一个蒙着面,浑身罩着黑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汉子排众而出,扫了一眼身后一众蒙面人,声音低沉嘶哑的说道:“木总镖头,听说你此次接到的镖,保的是那名动江湖的蟠龙剑,众家兄弟都想借来看上一看,一饱眼福,便请木总镖头将那蟠龙剑拿出来吧!”
木长风面色淡然,长枪触地,发出‘咚’的一声,寒声道:“木某行镖二十余年,名声虽不响亮,但却也是个守规矩的人,我只管接镖,对于押的是什么,一概不过问!今日众位朋友驾临,张口便逼要蟠龙剑,莫说木某没有,便算是有,木某也不可能拿出来!走镖的规矩想必各位也清楚!镖在人在,镖失人亡!若诸位愿意卖木某一个面子,转身离开的话,这宅中金银首饰古玩字画任意取拿!”
“哼!”
黑袍人冷笑一声,嘶声道:“这么说,木总镖头是不愿意拿出来了?那么便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木长风眼神一凛,长枪平端遥指着那蒙面大汉,寒声道:“木某行走江湖,吃的便是刀头舔血这碗饭,倒也不是吓大的!”
“总镖头说得好!!就让我齐老五先来领教阁下高招!!”
齐五六高声叫好,挺刀纵身扑了上去,一招大漠孤烟,直直砍了过去,黑袍人身子一矮,袖中滑出一对金刚判官笔,左手反手一撩判官笔仓啷一声格开长刀,右手判官笔疾点向齐五六的胸口,那判官笔是由精钢打造,笔端更是镶嵌锐利的金刚石,这一点要是点实了,齐五六必然身上多一个透明窟窿。
木松源高呼道:“齐镖头!小心那!”
却见齐五六含胸弓背左手一翻,手腕已经狠狠磕在了黑袍人点向自己胸前的那支判官笔上,将判官笔格开,右手钢刀顺势往回一拉,‘嗤’的一声,黑袍人的颈间热血狂喷,手中判官笔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身子软软的向后倒去。
飞起一脚将黑袍人的尸体踢开,齐五六怒目圆睁,怒吼道:“还有谁来!!我齐老五全接着!”
话音未落,王镖头挺身上前,与齐五六并肩而立,高声道:“还有我!”
“还有我们!!”
围在木长风与夫人花璃周围其余六名镖头也是挺身而出,持刀挡在了木长风一家三口身前。
铮!
一声脆响中,悲回风再度奏响,木长风和木夫人同时变色,齐喝道:“ 老齐老王快退!!”
可是却已迟了,只见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齐五六和王镖头等人的身体同时僵住,眉心出现一个血洞,却诡异的没有鲜血流出,细看才发现竟是伤口已被冰封!
“齐叔!王叔!!史三叔!!”
木松源惊呼一声,扑上去摇晃着二人渐渐冰冷的尸身,略显稚嫩的面庞上不满泪痕。
“唉!!”
木长风长叹一声,将儿子拉回身后,而后握紧了夫人的手,夫妻二人并肩携手,一枪一剑独对满院蒙面人。
人群中有人声音低沉的说道:“木总镖头,木夫人,你们也不想令郎落得这两人的下场吧!还是把蟠龙剑交出来吧!”
木长风和夫人花璃还没说话,木松源却是哭喊道:“狗贼!!你们杀了我八位叔叔!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木长风和夫人还没反应过来,木松源已经挺枪扑了出去,木家威震南国的三十六路天罡枪法已然施展开来,起手便是最狠戾的横贯天魁,长枪如黑蛟一般,带起一阵幻影,直刺向为首一人,但毕竟年少,对敌经验不足,被那人身子一晃便避了开去,而后众蒙面人一哄而上将其围在中央。
“松源!危险!”
木夫人疾呼一声,眼见爱子陷入重围,不由心急如焚,挥剑纵身跃入战圈,将家传落星剑法施展开来,逼退几人,与儿子背靠背御敌。
木长风看着爱妻爱子被围,险象环生,怒啸一声,挺枪跃将上去,却是被四名蒙面大汉阻了下来,一时不能靠近,手中铁枪急挥,无奈四名蒙面大汉手上功夫都不弱,短时间内竟是难以占得上风,不由怒啸连连,三十六路天罡枪法施展开来,直打的漫天枪影密不透风,与四名蒙面大汉斗成一团。
木松源与母亲联手御敌,平日里经常和母亲拆招,今日联手出奇的默契,一枪一剑竟逼的这一众功夫不弱的江湖人物无法近身。
木长风虽与四高手较量,实则时刻分心关注着儿子和爱妻的境况,见他二人联手一时之间竟挡住二十余人的围攻,不由高声叫道:“花璃!快带儿子退回檐下!!”
正是分神的一刻,一名蒙面大汉手中的弯刀划过了他的手臂,鲜血如注流出,木长风痛哼一声,一式天寿抱月,长枪在空中画一个圆,而后猛地一刺,将对手逼开,纵身退到墙角,避免自己腹背受敌。
却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自院落一角暴起,如鬼魅一般穿过众人,一掌打在木松源的胸口,一指点在花璃的额头,母子二人同时惨呼一声,朝着屋中落去,砸塌两扇房门,木夫人倒地后便即气绝身亡,凤目圆瞪,额上一个圆圆的血洞正在汩汩流出红白之物。
木松源口吐鲜血挣扎着爬到母亲身前,将母亲逐渐冰冷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歇斯底里的哭喊,“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
“少爷!!夫人!!”
小五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扑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手忙脚乱的倒出许多药丸,往夫人的口中塞去,一只手喂夫人药,一只手擦着泪水,哭喊道:“夫人!!这是我收藏的灵丹妙药,少爷的跌打损伤都是我治好的!您快吃啊!夫人!您吃啊!您平时最疼小五的!”
然而药丸放进夫人嘴里,却不见夫人有任何动静,小五哭的越发厉害,摇晃着夫人的尸身,哭喊道:“夫人!您吃啊!这还有…这还有……”一边喊着,小五倒出更多的药丸朝着夫人嘴中塞去,却是手刚刚碰到夫人的嘴唇,便旋即停住,哭声戛然而止,滚圆的药丸散落满地。
院中众人停了手,一人高声喝道,“木总镖头!还不快点交出蟠龙剑!你的夫人已死!你是不是想要令郎这等青年才俊也跟着尊夫人一起去啊!!”
木长风背倚院墙,呆呆的看着吐血不停的儿子紧紧抱着爱妻的尸身,良久,手中长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颓然的走向儿子,双膝一软,跪倒在爱妻身前,缓缓伸出双臂,将儿子和爱妻拥进怀里。
“老爷…..呜呜…..夫人….她….”
小五抽噎着,泣不成声,双袖之上沾满鼻涕眼泪。
木长风的手轻轻抚过爱妻的脸庞,为爱妻阖上双眼,而后看着儿子木松源,沉默半晌后,叹息道:“我给你们蟠龙剑!放我儿一条生路!!”说完这句话,木长风伟岸的身躯倏忽间仿佛矮了一截,整个人也变得颓废起来。
“好!”
人群中有人应了一声,木长风缓缓起身,来到供着祖宗灵位的供桌前,双手搬动青铜香炉,墙壁之中传来一阵机括弹动的声响,而后轰然开启,露出墙后的巨大空间,暗格中的红木架上放着一个木盒。
将木盒拿在手中,木长风仰天长叹,走了二十年镖,一直中规守钜,却无奈晚节不保,可为了儿子,他也没办法,当下抖手一抛,木盒腾空而起落向院中,引的众人哄抢,唯有那黄缎软轿中的人和墙角阴影中的人没有动手争夺。
回身抱着儿子,木长风低声道:“松源,拿好这件东西!记住爹爹下面说的话,马上和小五进地道,去后山清源洞中躲起来!这些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话间,木松源直觉手中多了一颗圆滚滚的珠子,而后身体腾空而起,竟是连同小五一起被爹爹抛进了暗格中。
眼见儿子进了暗格,木长风运力于臂一掌拍碎铜炉,大吼道:“松源!记着要为爹爹和娘报仇啊!!”墙壁轰然合拢。
木松源落进暗格中,身体撞在墙上,中了一掌的胸口不由一阵发闷,只来得及叫了一声,‘爹爹’便自晕了过去。
小五止住哭泣,摸索着将木松源扶起,顺着暗格中开启的地道向后山跑去。
漆黑的山道上,小五背着木松源艰难的行进着,忽觉后颈热乎乎的,一声轻咳传来,“咳….小五….放我下来….我要回去给爹爹和娘报仇……”
“少爷…..别说了……我带你离开……等我们学好武艺再回来给老爷和夫人报仇!那些人的眼神我都记的!”
小五抽泣着说道,用力的向上托了托木松源的身体,而后朝着山上的清源洞跑去。
身后有破风声传来,小五一惊,骤然加快了速度,却是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斜,朝着悬崖下落去。
耳边是簌簌雨声,冰凉雨丝落在脸上,木松源缓缓睁开了眼睛,直觉浑身冰凉,仿佛浸在冰窖之中,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而且随着呼吸,胸口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
艰难的扭转脖子,木松源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青石上,这块青石是从岩壁上突出来的,上方岩缝中长着一棵碗口粗细的酸枣树,只是大半树冠已经折断,想来是被自己坠崖时压断的。念及此,木松源咧嘴笑了,却是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当即面色一变,苦笑道:“枣树啊!枣树!为了救我这个废人竟累的你没了大半个身子!松源当真是该死!”
正在此时,木松源脑中突然划过一张黑黑圆圆的脸盘,不由面色一变,惊呼一声,‘小五’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心中气苦,忽然想到爹爹曾教过的家传内功,当下便自运功,片刻后,小腹丹田处有一团热气在蠕动,身体在渐渐恢复知觉,手脚也恢复了些力气,这才抠着岩壁上的裂缝站了起来,但胸口传来的疼痛却让的他忍不住要瘫坐下去。
“小五!!!”
对着漫天雨幕,木松源放声大喊,疼痛袭来,令他几乎晕厥。
四周一片寂静,上有百丈绝壁,下有万丈深渊,木松源知道自己此刻进退维谷,几近绝境,小五也不知去向,可能已经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罢!
心中胡乱猜测着,木松源靠着绝壁缓缓坐了下去,面色凄苦的自语道:“爹爹妈妈都不要我了,就连小五也离我而去。老天!你为何不让我也落进这万丈深渊,摔的粉身碎骨,倒也死的干净!”
忽而又想起爹爹送走自己之前所说那句话,木松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目光落在断了大半树冠的酸枣树上,片刻后,满是沮丧的面庞上出现一抹坚毅,咬牙道:“好!你救了我!让我活下来!只要我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命!为爹爹妈妈还有小五报仇!!”
话说完,木松源便直接闭上眼运气于丹田,周身一片暖融融,身体的气力越发的充足。几个时辰过去后,木松源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胸口,感觉不是那么疼了,不由有些欣喜。
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可是肚子却在此时咕咕叫了起来,木松源苦恼的挠挠头,看了一眼刚刚长出新叶的酸枣树,苦笑一声,“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上哪去找东西吃啊!”
毕竟是少年心性,不会想着去采那鲜嫩的树叶充饥,反而闭上眼盘膝打坐,这一坐就是三天,再睁开眼时,木松源看向树叶的目光有了一丝渴望,起身攀着树干爬上去,坐在树杈上,顺手捋了一把嫩叶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嫩叶入口,略一咀嚼便有一股苦涩的汁液流出,木松源眉头紧皱,却强自咽了下去,腹中空空的感觉稍微减轻,木松源是打死也不肯再吃那苦涩的树叶,背靠着石壁坐下,看着头顶上光溜溜的石壁,苦苦思索着逃生之法,留在这块石壁上只有等死的份,何况那种苦涩的树叶,他是决计不肯再吃了。
可是想了许久,甚至连攀着石壁上的微小凸起爬上去的办法都试了,却只落得屁股上肉厚了一层而已,有一次更是险些掉进万丈深渊之中。
上不去下不去,木松源徒劳的倚着石壁而坐,看着幕天席地的雨丝发起了呆,却忽而感觉到后颈发凉,当即心中一惊,回头去看,却是只看到一面石壁,裂缝密布,垂头丧气的自语道:“或许是风吧…..”
“风…..”
“风!!!”
木松源念叨着‘风’字,倏然转身,双手按在那些裂缝上,直觉一缕缕寒风不断的透过裂缝涌出,风中夹杂着一丝腥味。
“这里有路!!”
惊呼一声,木松源略显稚嫩的脸上涌起一抹兴奋激动的神色,起身折下一段手指粗细的树枝,插进了裂缝中,却是刚插进去就感觉手上一空,心中喜道:“这石壁看来只有寸许厚,后面或许有路可以出去!”
当下便丢了手中木棍,运力于臂挥掌对着石壁拍了下去,‘咔嚓’一声,石壁彻底的裂开,露出一个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圆洞,洞口处有一具暗黄色的枯骨,一眼瞥见那枯骨,木松源‘啊哟’一声,到退一步险险的坐在青石边缘,手捂着胸口,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爬起来,走到洞口处,深深鞠了一躬,口中念叨着:“请前辈请恕罪!晚辈无意冒犯!”
行完礼,木松源动手将洞口扩大,将压在枯骨上的石块全部挪开,却见枯骨手边有一柄巨斧,只是已经锈的不成样子了,斧刃上隐约可见很多缺口,想来应该是这位前辈想要凿开山壁逃生,可惜却在即将功成时气绝身亡,不过即便这位前辈打通山壁,想来也难以活命,外面百丈绝壁,除非身具绝顶轻功,方才有可能登云直上逃出生天。
“唉…..”
木松源深深叹息,替这位前辈感到惋惜,动手将散乱的枯骨收拢,这才顺着山洞爬了进去。
山洞并不长,木松源手足并用,片刻后就怕出了山洞,却见眼前是一方石室,石室顶端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发出淡青色光华,将石室照的通透。
在石室的中央,有两汪水潭,一汪潭水白雾森森,遮住水面,而另一汪潭水却是赤红如血,不停有气泡翻涌炸裂,飘起缕缕炽热略带腥味的气息。在两汪潭水边立有一块石板,上面隐约刻着字。
木松源走上前去,伸手拭去石板上的水渍尘灰,借着夜明珠的青色光华,逐字辨认,却见上面写着,‘吾平生好武,行遍天下,与天下英雄过招,大小比试三百余场,胜败参半!至元十八年端阳节赴塞外狼王比试之约,途中遇奇人砍柴人,得一奇术,名曰‘血归术’,此术纳百兽精血于劳宫阳谷两大穴,劲力催发之下,可生裂虎豹,拳掌碎石,身躯更是坚如铁石,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唯此术过于霸道,非根骨奇佳,大毅力者,不得修习!然多次使用后,恐有入魔之险!后辈若得此术,须当谨慎!’
“好奇特的血归术!世间竟有这等奇特的武学!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木松源惊叹于血归奇术的威力,虽有前人留书提示谨慎修炼,但他却忍不住的欣喜,暗自寻思若能修成这一奇术,怕是便可为爹爹妈妈还有小五报仇了!
念及此,便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于狼王之比试,惨败,吾决意修习血归奇术,特游走塞外及关内各荒蛮之地,历经三年寻尽天下奇异猛兽,于苗疆寻得百年赤练王蛇,西域寻得赤须狮王,东海得百年凶鳄,齐集天下百种凶蛮猛兽之精血于清源山闭关地秘炼血归血池,岂料突发地动,出路崩塌,困于山洞不得而出,尝试修炼血归术,一蹴而就,欲以斧开凿出路,特留此书提示后辈有缘人,若得此术,须当慎之又慎!木乘风绝笔!’
看着那落款,木松源呆住了,心说这人的名字怎的如此熟悉,忽而想起爹爹曾说过自己还有个二叔名字就叫木乘风,乃木家武学奇才,三十六路天罡枪法威震江湖,享有镇山枪的威名,可惜天妒英才,那位二叔却是在十年前突然绝迹江湖,从此了无音讯!
“莫不是这位前辈便是我那失踪的二叔!!若非如此,这位前辈又怎的姓木这般巧合!”
木松源心中寻思,拍手道:“是了!清源洞却是我木家高手闭关之处,能够在此闭关的又姓木,那定是从未见过的二叔了,决计错不了的!”
确定那具枯骨竟是从未谋面的二叔,木松源便即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妈妈,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哭了起来,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先是二叔木乘风失踪,惨死于木家闭关之处,后是自己的父母惨遭杀害,只留自己孤身一人,想到此,更是哭的伤心。
哭的累了,木松源便即靠着湿滑的石壁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已是傍晚,顺着山洞爬出,将二叔的遗骸收好,运回石室就地埋葬,而后解了衣衫,站在血池之前,看着池中翻滚的血水,犹豫着要不要踏进去,良久一咬牙,“罢了!反正无法离开这里!若能练成血归术,离开这里便不成问题!报仇也有望了!”噗通一声跳进了血池之中。
血池并不深,仅仅淹到木松源肩部,一股燥热的腥气扑面而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些烦恶之感,却又强自忍住,运转家传内功,顿觉周身要穴如被万根钢针攢刺,又犹如有万只毒虫在噬咬自己,痛苦难当。
“啊!!”
痛苦的呼声在石室中回荡,木松源俊俏小脸扭曲变的狰狞,仰天长啸,却强自压下从血池中脱身的念头。彻骨的疼痛不断袭来,一阵紧似一阵,令他几欲晕厥,但他却凭着自小养成的坚韧毅力,每每都能在最后关头保持灵台清明,将自己经脉之中乱窜的血气用微薄内力强行束缚,逼进阳谷劳宫两处穴位。
那种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难及万一的痛苦折磨在经过三天后逐渐减轻,木松源小脸苍白,双唇已被咬烂,唇角挂着两丝干涸的血迹,浑身混无一丝气力,挣扎着爬出血池,便即昏睡过去,在他双手的劳宫阳谷两处穴位上各多出两枚血红狮头印记,不停的鼓起平复,甚是奇异。
再次苏醒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山风呼啸,山洞中有呜呜的风声回响,木松源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劲力充足,有种想要发泄的欲望,胡乱套上衣衫后,却再也忍不住那种欲望,长啸一声,一拳打向湿滑的石壁,‘轰隆’一声,山壁直接裂开,露出其后一处空间,只见一杆漆黑锃亮的长枪插在山壁中,枪身中段还裹着一本泛黄的书籍。
木松源伸手握住长枪,却发现根本无法拔出,当即剑眉倒竖,低喝一声,运力于臂,用力一抽,长枪入手,顿觉双手一沉,这杆貌不惊人的长枪竟似有千百斤之重,不由惊呼一声,“啊!怎的如此之重!!”
惊呼过后又想起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二叔曾以一杆玄铁枪威震武林,当即明白过来,这手中重愈百斤的长枪应该就是那玄铁枪了,心中不由一阵惊喜,目光落在枪身上绑着的书籍上,当即解了下来,却是一本发黄的古旧书籍,封面上赫然写着‘地煞枪法’。
“地煞枪法?”
木松源惊疑不定,翻开古书,但见扉页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上有天罡,下有地煞’,落款却是木乘风著,心中顿时明了,原来自己这位武学天才的二叔竟自创了一套不输家传天罡枪法的地煞枪法!
见猎心喜,少年心性的木松源当即盘膝而坐,翻阅整本秘籍,但见每招每式都极尽霸道狠辣之意,与处处留一线的天罡枪法相比,自是各擅胜场。
整整一天时间,木松源便将七十二路地煞枪牢记在心,而后竟是提枪在手于斗室之中练了起来,一整套枪法走下来,但觉神清气爽,赞叹道:“二叔不愧是江湖闻名的武学天才,竟然创出如此霸道狠戾枪术!!丝毫不输天罡枪法!”
木松源挥动玄铁枪在空中刺出几朵枪花,大笑道:“作为拥有天纵之资的二叔的侄子!我也不弱!短短一天时间就学会这套繁复的地煞枪法!!哈哈!!”
说罢,便将枪法秘籍埋进了二叔木乘风的墓中,躬身拜了几拜,恭声道:“二叔,小侄松源借枪一用!待得日后大仇得报,小侄定当归还!”
拜完便即提枪出洞,天际一轮残阳如火,烧的苍穹火红,木松源纵声长啸,面对群山大喊道:“我还活着!与我有仇之人,我必将成为你们的噩梦!纠缠你们一生一世,不死不休!!”
愤怒的喊声在山间回荡,传出老远,木松源看了一眼天际即将沉没的残阳,纵身跃上酸枣树,抬头看向百丈高的崖顶,此刻云雾消散,崖顶看的更加清晰。
“该走了!”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呆了半个月的大青石,木松源低声呢喃,眼神变的凌厉,身躯微沉,纵身高高跃起,手中玄铁枪闪电般的扎进山壁之中,双手抓紧枪身用力一荡,身体在空中一旋,便向上翻去,于中途一脚蹬在山壁之上,将玄铁枪拔出,在身体借力腾空即将坠落之际再次出枪扎进岩壁,如此反复十几遍,他便如灵猴一般荡上了崖顶。
立身崖顶,长枪触地,山风呼啸而来,带着丝丝寒意,鼓荡起他的衣衫,而后裹紧他并不壮实的身体。
残阳沉寂,夜幕如遮,木松源英俊的面庞上涌起一丝狠戾,钢牙紧咬,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与我有仇之人!我来了!从此你们将永无宁日,夜不能寐!!”转身向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