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有风。青翠的竹树摇摆着肢体,竹枝像手臂般随风轻轻摆着,抖落了一地竹叶。
温煦的阳光钻进竹林的缝隙,从竹屋的窗户照了进去,照在西门浪子苍白的脸上。
西门浪子缓缓睁开合了很久的眼睛——他昏睡了很久。
在昏睡中,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他梦见自己掉进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四周没有一丝光线,只有黑暗——令人分不清方向、看不到边缘,令人恐惧的黑暗。
而他自己却悬在半空中,上触不到顶,下及不到边,双手乱抓,双脚乱蹬,挣扎得直冒汗,想吼却吼不出来。而且浑身忽冷忽热,冷时像赤身站在雪域高原,受寒气所袭,为冷风所伤;热时像被投进烈火熊熊的火炉里,受火焰的烧灼,似乎身体已被烤焦,散发着难闻的焦臭味。
在这极寒与极热之间,他饱受着煎熬,虽是在梦中,感觉却如此真实、深刻,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直到一切感觉都消失了,他才慢慢恢复了意识,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梦。
西门浪子一醒来,就模模糊糊地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紧身的黑衣,清瘦的轮廓,充满阳光、自信的微笑,再定睛一看,这人正是司空剑贯。
西门浪子正欲坐起,可刚一抬头,就发现脑袋昏聩沉重,四肢酸麻,浑身又软又乏,头颈刚离枕头,又重重地摔回。
司空剑贯见状,脸色由喜变慌,忙把盖在西门浪子身上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道:“西门浪子,你不必急着起来,现在正是大病初愈之际,你身子还弱得很,还需要多休养些日子。”
西门浪子有气无力地问道:“是——是你——救了我?”
司空剑贯点了点头,道:“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西门浪子眉头紧锁,不解道:“为什么?”
司空剑贯叹了口气,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虽是武林中始终不变的定则,但以杀止杀,这能解决问题吗?无非是让仇恨更深罢了。报仇,真的有必要吗?”
西门浪子很艰难却又很坚定地摇着头,道:“不,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他又挣扎着要坐起来,可身子刚一离床,又被司空剑贯按了回去,只听司空剑贯很沉重地说道:“你伤得很重,没有及时救治。我虽封住了你的穴道,可毒火也已攻心,导致武功暂失。如果不好好休养半年,恐怕你的武功再也回不来了。”
西门浪子不再挣扎了,他沉默着,虽仍面无表情,但眼神却变得十分黯淡,再没有以前的坚定、执著和冷酷了。他暗道:“半年,大仇未报,我如何能挨得这半年之久?”
司空剑贯见他如此沉默,心中也在暗问自己:“他右臂废掉之事,我到底该不该和他说呢?”但转念一想,“如果说出来,对他无疑是雪上加霜,还是等他伤好些了再说吧。”
于是司空剑贯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待沉默了半晌,司空剑贯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这七日来,我已经运功帮你排净毒了,不过庄中还有些事情要我处理,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我已将最后一粒药给你服用,这几日不可再吃任何东西,等过几日你可以下床时,就可以食用这里的干粮。放心,粮食和水都很充足,我把事情解决了会再来看你。”
说罢,站起身往门外奔去。西门浪子沉默着,没说一句话,也没看司空剑贯一眼。
待司空剑贯走了一会儿,西门浪子又试着坐起来,可接连好几次都又重重地摔在床上。他仍这样一次次往起坐,摔得再痛,他也咬着牙忍着。最后,他侧转身子,往床沿滚去,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喘着粗气,又向门外爬去。跟复仇之事相比,这点痛又算得什么,他吃的苦还少吗?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废掉了。那右臂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就像是右肩上多出了一条东西一般,竟显得有些累赘。
西门浪子不顾右臂的残废,只用左臂和双腿向前爬着,手掌被石土磨破,指甲里也嵌满了泥土,但他仍在往前爬,虽然慢如蜗牛,但他却没有停下一刻。石子划破他的衣服,划破他的皮肉,伤口往出渗着血,所过之处尽是血迹。
风吹过,他的伤口经风一吹,宛如刀割般,疼得他几乎要晕过去了。但他却仍然支持着,因为他想要离开这里,他要报仇,就因为这个信念,所以他才能忍着痛坚持了下来。
他向前爬着,至于要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着离开这里,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太阳西沉,暮色越来越浓。西门浪子忽觉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而且越往前爬,水声越来越清晰,直到眼前真的出现一条小河。
河水源自山间的泉水,在这竹林中聚成了一条小溪。到了此处才汇成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却流得很急,在流水中的峭石周围溅起了无数白色的水花。
西门浪子爬到小河前便停了下来,他将左臂伸进河水,一股凉爽之意顺着手臂传遍了全身,使他暂时忘记了伤痛。他又用左手盛满了水,喝了下去,就这样喝了几回,他渐感呼吸平稳,便陷入了沉思。